李卓群话音刚落，饭桌上立刻响起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亲戚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大哥，这么突然啊。”一个穿着毛衣商务马甲的中年男人首先发话了。
　　李映铮悄悄告诉傅鹤立，这是他二叔，一直在李卓群的公司上班。是高层管理，持有5%的股份，平时关键事务不过他手。主要工作陪客户吃喝玩乐。
　　“有多一个贴心小棉袄是好事。只是，你就这么多出一个女儿来，不怕她影响小铮啊。”二叔笑容满面道，若只看表情，丝毫看不出来这个人在发难。
　　他虽然拥有的不多，但倒是很有一种主人心态，仿佛李卓群的东西以后也该有他的一份。
　　他话一出，立刻引来了几个人的附和。
　　由此可见，有多少人等着分李卓群家产。李映铮是独子，要是有个好歹，可不都是他们这帮亲戚的吗？
　　如今莫名其妙多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他们可不乐意。
　　“怎么个影响小铮法？”李卓群问道。
　　“这.......哈哈哈哈哈”二叔尴尬地笑起来，摆出一副你知我知的样子：“大哥，你这还用问吗？”
　　“确实有影响，”李映铮突然发声道。
　　那帮亲戚立刻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不过是正面影响。”李映铮皮笑肉不笑。
　　“我比谁都希望，傅鹤立做我妹妹。”他字字吭声。
　　“小铮啊，你还小，以后你就懂了。”二叔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闻言，李映铮皱起了眉。
　　“各位......长辈，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傅鹤立忍了许久，还是准备吧这个决定说出来。
　　如果她是聪明人，她就不会这样做。怎么会有人跟钱过不去？
　　“我会在跟叔叔签订收养协议的同时签署财产放弃继承协议，李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占有。”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而坚定。像是雪后仍不为之摧折的梅花。
　　这是她单方面的决定。她注定做不了最聪明的人，因为她抱着可怜的自尊，她渴望家庭的温暖与爱，她注定会为这些莫须有的东西放弃真正的利益。
　　她的话刚说完，现场安静了一瞬。
　　李映铮也瞪大双眼盯着她。
　　傅鹤立笑了笑，看着他道：“很意外吗？”
　　傻瓜，我图你的人，你以为我图你的钱啊？
　　李卓群却严肃道：“小鹤，不要开这种玩笑，你对你和阿铮一视同仁。”
　　“叔叔，我不想让你们难办。”哪怕只是对着一些李映铮不喜欢的亲戚。
　　“也不想让人误解我的初心。”她解释道。
　　“丫头，说话挺好听的嘛。”二叔这次笑得倒是有些发自内心，但是是嘲笑。
　　“二叔，到底是真话还是好听的话，我想，大家很快就会知道的。”她不卑不亢，说完抬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一顿早茶就在这么一片尴尬的氛围中结束了。
　　午后，傅鹤立拽着李映铮的衣角，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闲逛。
　　应付完明枪暗箭的亲戚，他们都不想再坐回进那辆老气的宾利里面。而是在街上散步透气。
　　李映铮把她的手攥住，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手放在外面不冷吗？”
　　“没有我的心冷。”傅鹤立幽怨道。“你看他们又要问我的成绩，得知后又是一副想要偷笑的表情。真是太过分了！”
　　李映铮轻笑道：“你这次期末考进步了很多，年级排一百多名吧。”
　　“一百三十二名。”傅鹤立故意用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他。好像在怪他怎么记得这么不清楚。
　　“再接再厉，希望下次能在年级排行榜的末尾看见你。”他坏笑道。
　　“好哇！这么得意！看我迟早把你挤下去。”她鼓起了脸，像只圆滚滚的小肥啾。
　　“我拭目以待。”他伸出手戳了戳某人气鼓鼓的脸颊。
　　平时繁华的沿街商铺，此刻全部大门紧闭。
　　这番光景一年难得一见，傅鹤立觉着十分新奇。
　　街上少了行人，麻雀倒是占山为王。三三两两落到地面，蹦跳着，迎接一地碎落的阳光。
　　有只小麻雀一直在地上蹦蹦跳跳，傅鹤立凑进去看，以为它受伤了。
　　她一靠近，麻雀就往旁边跳。她又再靠近，小鸟又赶紧跳开。
　　于是她不断地想验证小鸟有没有受伤，不停地抬起脚步贴近它。
　　终于，小麻雀被她弄得不耐烦了，扑腾起翅膀飞走了。
　　李映铮在一旁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傅鹤立回过头，问号都快写到脸上了。
　　“小鹤？”李映铮挑了挑眉。
　　什么嘛......这个称呼，虽然只是为了笑她才这样说的......
　　可她一下觉得阳光令人晕眩，原本不真实的场景变得更加像是触达到未来某处不曾窥见的梦核。
　　“我才不是这种小笨鸟呢！”她用反驳去掩盖真心。
　　“笨鸟有什么不好？笨鸟先飞啊。”李映铮沐浴在街边冬日带着凛冽气息的日光里，格外像是某种褪色的回忆。
　　“仙鹤要是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笨鸟，可能就生气地飞走，再也不回来了。”傅鹤立一步一跳来到他的身边。
　　“你会飞走吗？”李映铮在她最后一步落下忍不住摇摇晃晃时扶住她。
　　“当然。”她抬抬下巴说道。
　　是当然会呢？还是当然不呢？
　　当时她骄傲的表情似乎在说“当然会”。
　　“有个词叫倦鸟知返。”李映铮拉着她，往前走。
　　就算我不曾倦怠，我也会回到你的身边。因为你就是我的梧桐树。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
　　她在心里暗暗地说。
　　他们一路慢慢走到了三院。
　　大年初一，医院比往常少了不少人。中国人大抵都是有些迷信的。
　　不是什么非看不可的大病急病，没人愿意大年初一上医院来。
　　仿佛此举会带来一整年的晦气。
　　傅鹤立一路上来到妈妈的病房，已经轻车熟路了。照常检查了目前护理的进度，然后又换了花瓶里的水。
　　浓郁的百合香气盈满整间房。
　　那是樊圣薇最喜欢的花香，不知道她闻着这些，心情会不会好很多呢？
　　她照常跟樊圣薇讲了发生的一些事，以及自己很想她，希望她快点回来。
　　看过樊圣薇后，徐姨来医院把他俩一起接回家。到了晚上还有一次饭局。
　　这次是稍远一些的亲戚，他们倒是友善不少。
　　傅鹤立全程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吃完饭下来脸都快笑僵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回家，傅鹤立却不愿意睡觉，拖着李映铮在影音室看文艺片，结果把自己看睡着了。
　　最后被李映铮抱回房间。
　　当事人评价：很结实，平时吃的肉都有被好好吸收掉了。
　　年初二初三初四都是亲戚上门拜年的日子，傅鹤立时常感到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好在都一一应付过去了。
　　剩下的时间可以做新年的tຊ蛀虫。
　　初八一过，他俩就要滚回学校上课了。年刚过，大家都还不在状态。不止学生神游天外，老师也打不起精神。
　　初十的傍晚，李卓群打电话给傅鹤立，说联系上傅显了。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听完李卓群的陈述和开出来的条件之后，并没有太大反应。
　　他只是轻描淡写道：“随你们的便。”
　　她以为她爹会愤怒，会指责她有奶便是娘。以为对方会假情假意坐地起价。以为对方亦或者会伤感前妻的悲讯对女儿良心发现。
　　结果都没有。
　　他就像是突然得知自己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不过比起他现在新家庭里的妻儿，这个女儿是多么的多余跟微不足道。
　　于是，像是赶走苍蝇一般，理所当然地，就让他人随意决定自己亲生女儿的人生。
　　李卓群的预算是十万，但他一开始开价只开了两万，对方就满口答应。
　　后续准备的那些讲价还价的话术全无发挥的余地。
　　傅鹤立虽说早就对亲爹没什么感情了。得知对方全然不在意的那一刻，她还是抑制不住流下生理性的眼泪。
　　也许，只是她最后一次为她爹哭泣，为她得不到的父爱哭泣。为她失去父亲的童年哭泣，为她从前构建的关于伟大父亲形象的消亡哭泣。
　　她终于又一次认识到人世间，原来爱不来自于浓稠的血液。
　　可是最终，她郑重签下自己名字的协议还是化作了一张废纸。
　　她想借此奔向新家庭，法律却不允许单身的李卓群收养年龄差不足40岁的傅鹤立。
　　最终，他们只是在民政局完成了监护人的认证手续。
　　果然上天还是不会怜悯她，那些繁花一梦，不属于她，她也很快就会失去眼前那一丁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