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李家的习惯是一大家子人一起喝早茶，再分派红包。
　　傅鹤立坐上了超级大圆桌，才知道原来李家有这么多人。
　　李卓群是家里的大哥，底下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平日里李卓群对他们都颇有关照，知道大哥发了家，他们也没少来打扰。
　　不过，一来李卓群很忙，想找到他有空不容易。二来他心里拎的门清，小恩小惠可以，真要让他“出血”不行。所以总的来说各家之间来往还是不多。
　　李映铮跟他那帮亲戚更是不太熟。特别是刘梓阳离开后，那些长辈没少当着他的面或是在背后议论他们母子。舌头很长，能提供的帮助却不多。
　　李卓群也是老了，喜欢过年的时候上演一些家族情深的戏码，近几年都会在大年初一把大家伙叫到一块喝早茶或者吃晚饭。
　　都说新年要穿得喜庆些，好运才会到来。傅鹤立换上了李卓群给她买的一身英伦风连衣裙套装外穿珠光流彩的浅粉色羽绒外套，搭配上格子贝雷帽和10mm的Akoya珍珠链，看起来竟真有几分富家千金的气质了。
　　从她被李卓群带进包间起，就有不少人探究的目光先后落在她身上。他们窃窃私语，都在讨论这位姑娘的来历。
　　她隐隐约约中，似乎听到有人提起她妈妈樊圣薇的名字。
　　李映铮穿着酒红色羊绒大衣，领口憋着一枚金属胸针。状似某种鸟类。大衣里面是黑色高领毛衣。他还围上了傅鹤立送给他的红色围巾。
　　衬得他的肤色很白，也挡住了后颈那颗雪原中无端而显的黑痣。
　　落座后，傅鹤立悄悄从桌下把手伸过去贴了一下李映铮的手，她被冰得一激灵，小声责骂道：“你怎么穿这么少？手这么冰！”
　　“不是很想穿得像个米其林轮胎。”某人回嘴道。
　　傅鹤立气笑：“你是在说我吗？”她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被他一把攥住了。
　　他的力气和他的手一样大，傅鹤立根本用了好些力，都没挣脱开。
　　一阵暗暗的对抗，把傅鹤立雪白的脸蛋都憋红了。
　　“这位姑娘是？”措不及防地，突然有人问起傅鹤立。
　　圆桌上最后一位的亲戚到齐了，随着提问者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人都到齐了，正好，给大家介绍一下。”李卓群坐在主位，看准时机到了，是时候宣布这件事了。
　　“她叫傅鹤立，今后就是我的养女了。”
　　.........
　　前一晚，除夕夜。
　　樊圣薇出现了微弱的反应之后，一家人都激动不已。
　　尤其是李卓群跟傅鹤立，连连呼唤她的名字。
　　每一次喊她，她的眼球似乎都会转动，带来眼皮轻微的反应。
　　这更坚定了李卓群坚持花费治疗樊圣薇的信心。
　　这晚，似乎考虑了许久的李卓群开口道：“小鹤啊，以后你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吧。”
　　傅鹤立不明所以，道：“我们不是一直生活在一起吗？”他们已经住在同一屋檐下好几个月了，说长不长，可她居然已经习惯得有些理所当然了。
　　李卓群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我想办理收养手续。让你成为我的养女。”
　　傅鹤立惊讶道：“什么？”
　　“我一直都想和你们母女成为一家人。如今薇薇昏迷不醒，你爹又远在天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你。”他叹了口气，似乎颇为伤感。
　　虽然傅鹤立还未成年，但已经具备自理能力，在法律上，很多事她也能为自己做主。李卓群想要帮助她可以只给钱就行了，完全没必要走麻烦的收养手续。
　　傅鹤立的父母还在世，除去失去意识的樊圣薇，李卓群想要认领这个女儿，并不容易。哪怕搞定了她的亲生父亲傅显，或许在法律那边也未必会承认。
　　一时之间，傅鹤立有些犹豫。确实，一直以来她对李卓群都有些成见。这种成见是直觉性的，是母亲被夺取的生理性怨怼。以及他作为父亲对儿子李映铮的失格。
　　但一路走来，李卓群一次次帮助樊圣薇，这些帮助基本都和高额的费用已经某种特权挂钩。
　　这些几乎不是傅鹤立短时间内能靠自己拥有的。
　　一方面，她接受的教育让她唾弃这种人。另一方面，她实实在在受到人家的恩惠和好处。
　　说不感激是假的。但是她理不清楚这一切。她还未清晰地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全貌，如何去获得端正看待李卓群的视角？
　　她这个年纪，正是该偏激、该愤怒、该振臂高呼的时候。
　　偏生被纠缠、被软化、自我拧巴。
　　傅鹤立的沉默，使得李卓群再次开口，为那些需要排除的困难作出保证。
　　“小鹤，你放心。傅显那边我一定能搞定。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没有问题。”
　　只要她点头，或许，原本属于李映铮继承的财产立刻就能分走一半。
　　她立刻就能过上真正的富家千金的生活。
　　以前她所羡慕的李映铮易如反掌的人生，往后她很快也能望其项背。
　　“我.......”傅鹤立看向李映铮，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
　　李映铮是怎么想的呢？他会希望和自己成为一家人吗？他会觉得自己夺走他的家产吗？
　　如果，跟李映铮成为了法律意义上的兄妹，他们还能在一起吗？
　　他们当半个亲人当了太久，久到她差点都忘记自己喜欢着他。
　　她也习惯了用另一种方式跟他相处，一种更长久的、温情的、不求回应的、不会伤心的方式。
　　原来这么久以来，她都扮演了他妹妹的身份啊。
　　久到，再有一天，她想说喜欢，都已经不知道如何说出口了。
　　讲道理，她应该拒绝李卓群。否则就太过厚颜无耻了。
　　可是她贪恋家人的温度。她已经不在可能回到傅显的身边，也没有做好往后都独自生活的打算。
　　她还存了一点私心，如果她跟李卓群的联系更深，那么李卓群更加不会放弃樊圣薇。
　　离开了李卓群，樊圣薇的治疗费对傅鹤立来说简直天方夜谭。她根本出不起。连送妈妈去疗养中心都够呛。一个月的床位费已经能抵得上大学生毕业时一个月的工资。
　　这一个选择面临着太多太多的裹挟了。
　　“我想和李映铮单独谈谈。”
　　医院外连廊有个空中花园，离开了室内暖气，一切都变回那个真实清冽的冬夜。
　　傅鹤立和李映铮推开玻璃门，走到这片小花园。
　　此时的小花园幽静极了，只有几站呲白的路灯还在坚持工作。
　　冬天里几乎没有花盛开，可这里是岭南，绿叶不会凋零，因此植物还是有着不同于别处的生命力。
　　花园的尽头是巨大的露台，从这里可以远远看到市区，夜里亮着的灯火连成一片，似星辰倒挂。
　　傅鹤立双手攀着围栏，冰凉的金属使她神志保持清醒。
　　“李映铮，”她看着远方，喊他的名字。“你想和我成为家人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太多了。
　　似乎在问，你愿意将你拥有的分给我吗？
　　似乎在问，你是否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以后也只会把我当做妹妹吗？
　　似乎在问，你希望从今往后我只做你的妹妹吗？
　　其实，她并不贪图李映铮的财产。如果李映铮愿意接受她，她可以立刻签署声明，表示自己绝不继承一分李家的财产。
　　身边响起鞋底踩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李映铮走到她旁边，侧身注视着她的侧脸。
　　傅鹤立的鼻子很高很挺，像一座小小的山峰。寒风把她的发丝吹成萦绕在山间的云雾。
　　那双向来倔强的眼睛此时却不敢看他。只敢遥望着连成一片的城市建筑群。
　　“傅鹤立，那你呢？今日，你还打算把问题交给别人吗？”李映铮的声音响彻在风里，像是在她tຊ心头响起一记雷鸣。
　　“不是的，我只是害怕你会不乐意。”她终于转过头，与他两相凝望。
　　“决定权在你和我爸手上。不在于我。”他这样说，“只要你想，我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我知道。可是我在意。所有人都可以不在乎你做出选择。可是我不可以。”她的眼睛在夜空中烨烨生辉，她一字一句说道。
　　无比虔诚、无比认真。
　　李映铮缓缓眨了眨眼，任由绵长的呼吸弥散在冷风中。
　　又来了。
　　心脏好像在莫名其妙地跃动着，速度比往常要快。
　　他竟然觉得很开心。
　　这是什么新型的陷阱？他居然觉得思绪跳出大脑，意识飞到远处天边。明明睁着双眼清清楚楚看明白眼前的一切，他却魂游天外，感知一切都不真切。
　　刘梓阳走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他。
　　李卓群跟樊圣薇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他。
　　李卓群让樊圣薇母子搬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考虑过他。
　　那些重大的决定，他向来只是参与者，从来不是决定者。
　　甚至连他自己都习惯了“被通知”。
　　可是今天，有人又告诉他，我尊重你的选择。
　　他如何能不动容？
　　如果往后余生，都能和傅鹤立在一起生活，他想想就很期待。
　　看到李映铮一言不发，傅鹤立有些紧张，她正准备告诉对方自己签署放弃财产继承的协议时，对方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想。”
　　咚、咚、咚。
　　傅鹤立的心跳也一下子跳得飞快。
　　“我想，和你成为家人。”他向来上扬的眉眼，此刻柔和了弧度，显得异常温柔。
　　“傅鹤立，以后我们一起面对吧。”他的嘴角牵起温柔的弧度。他并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蛊惑的话语。
　　傅鹤立几乎是一把跳进李映铮怀里，抱了个满怀橙香。
　　她忍不住笑，“咯咯”地笑出声，像是远扬的风摇落一树橙花。
　　可为何，晶莹的泪花就这样从她的眼底坠落？
　　她把脸埋在李映铮怀里，对方也拥住她。任由她又跳又闹。
　　她知道她自己得到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