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的下午，许橙在院子里和其他小伙伴们聚在一起打羽毛球。
　　住在她对面那栋三楼的冯叔叔是学校的体育老师，带着她们几个锻炼体育，在院里摩托车库的旁边划了几条线以作分界。
　　打了不到半小时，就有人开始喊累不想玩儿了，想去玩其他的游戏。
　　对面一楼的李歆先是坐了一会，拉住四楼的周小恺和斜右栋住八楼的甘韵韵，悄悄跑去树荫下玩起了跳皮筋。
　　带队的冯叔叔无奈，面前只剩下一个许橙。
　　她方才起身替大家去小卖部买饮料，现下手里抱着好几瓶的豆奶和AD钙刚回神，还没来得及跑。
　　最后许橙当然是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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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站的位置离车库有一段距离，对比起来更像是靠近篮球场的中位范围内。
　　她专注接球，没留意到什么时候篮球场上已经陆续多了打球的人。
　　她接球越跑越远，路线越来越偏，直到一个球猝不及防从她的侧脸刮蹭过来，她的动作才停下。
　　许橙觉得自己鼻腔内有股暖意流出，伴随而来的是一阵腥味。
　　她听到有人经过时说了声对不起。
　　是把球扔过来的始作俑者，道歉却未作丝毫地停留。
　　她想回复对方一句”没关系“，但好像整个人快呼吸不上来了，有什么堵住了自己，她又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那口气顺下来，铁锈味又在口腔里多了一处。
　　唔......味道好奇怪......
　　“许橙，你流鼻血了！”
　　“许橙！好痛！”
　　“许橙，你没事吧！我们来救你！”
　　跳皮筋的几个伙伴正玩到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都不要了，顿时朝着她扑过去。
　　许橙当下有点懵，迷茫地环顾tຊ四周，看到冯叔叔急急忙忙地跑到小卖部去买止血贴了，又低头瞧见自己白色的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沾上了几滴血渍。
　　惨了，不会回家被骂吧......
　　她的右手边，李歆还在拖着周小恺和甘韵韵围着她哭，原本她觉得没什么，现下这个场面反倒让人不知所措。
　　她反过来安慰起了这三个，幸好她们哭得快止得也快，鼻涕眼泪一抹好一阵说才被许橙劝回了家。
　　天色快黑了，晚霞已经大片染红归家孩子的衣裳。
　　她怕周小恺她们也像自己一样一不小心就又受伤了，赶紧劝她们回家。
　　冯叔叔给她做了止血处理后问她要不要先送她回家，她摇摇头，微笑让叔叔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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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地上休息了好久，别的小朋友都已经被爸爸妈妈叫回家吃饭。
　　许橙在渐沉的暮色里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直到，有双脚步向她走来。
　　有双手在她头上揉了揉。
　　她扭头看到有张纸巾从身后递过来，终于看清面前的人。
　　这下才觉得委屈涌上心头，没有哭但是泪珠逐渐凝在眼眶中。
　　季林烨看着她像只吃瘪的小兽，迷了路又不敢作声。
　　很多年后，许橙依旧记得这个画面，林烨哥哥背对着晚霞，脸颊上有几颗汗珠滴落，好像刚从哪里跑来，神情焦急但到了她的面前却未曾开口，只是看着自己笑。
　　温柔极了。
　　季林烨原本刚从学校打球而返，回到楼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地上发呆。
　　他的记忆力并不擅长用在这里，却一眼认出是许橙。
　　这么晚了，家长又还没回吗？
　　怕是又哪里不舒服才会坐在地上发楞。
　　“小橙子，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语毕，他觉得自己犯了错误，这句话前几次都问过不该再问。
　　答案不言而喻，这几个月他已经清楚许橙家里是什么情况。
　　她从外市被带过来，寄养在姨婆家里。姨婆和姨丈公一家日常工作极忙，平时未能仔细照顾，小孩免受风吹雨淋又有书读，但却经常过着一个人在家的半留守生活。
　　听陈华琼说她虽然活泼闹腾，但从未流露过一丝脆弱的情绪。
　　被打没有哭过，被骂会反省自己，就连别人若有似无的欺负在她看来也能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待的时间久了，这是她在这座城市里新学会的本领之一。
　　会哭其实某种程度上是件好事，与其说有糖吃，不如说反而更像是一种证明被爱着的表现。
　　过于听话和提前学会察言观色的小孩，大多因为未曾让他们感受过太多幸福的时刻。
　　许橙给季林烨的感觉就像那样。
　　被伤害了不需要哄、被欺骗了放一放就过去，她仿佛能立马给你找出一堆理由来自我宽慰自我开解。
　　但这样，反而更容易让人心生亏欠。
　　季林烨现在看见她就有这种感觉，哪怕自己并没有招惹或者欺负过她。
　　说实在的，他根本不需要为一个邻居家的妹妹考虑这么多，但人与人之间，无论年纪不管男女，某些程度上总是会产生不自觉的比较。
　　他实际大不了许橙几岁，坐在她面前却有一瞬觉得自己像是窃贼。
　　没来由地，竟为自己拥有的一切骤生愧疚。
　　“小橙子，跟我回你陈阿姨家吃饭？”他温和地询问他的意见。
　　她点头，眼泪却突然潸潸而下，鼻子红通通。
　　季林烨看得心软，把她扶起来，拍拍她裤子上的泥土。
　　“林烨哥哥，你别把今天的事情跟姨婆说，我怕她担心……”许橙哭得眼睛都看不清楚了还不忘记请求他保密。
　　“好，不说。”他答应着，看她手里那张纸巾已经捏皱了，又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给她擦眼泪。
　　“林烨哥哥，也别告诉我姨丈公。”
　　“好。”
　　“林烨哥哥......”
　　“还有想说的？”
　　“嗯，但我暂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好。”
　　他答应替她保密，领她回家吃饭也只跟陈华琼说大人不在带下来吃顿饭。
　　陈华琼倒没追问任何，许橙来之前已经上去四楼把带有污渍的衣物换下，穿了一条白色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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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漆黑一片，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许橙才五年级，正是害怕怪力乱神相信风吹草动的年纪。
　　家里没人，季林烨还在外面等她就没好意思把屋里的所有灯都打开。
　　换做平常，许橙一个人晚上在家早就把能发出光源和声响的物体统统打开了。
　　她觉得夜晚很可怕，窗帘会不受控制地飘动，窗外时不时有石子和浇花水之类的重物敲击声，洗浴室里的下水道会隔阵子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她在夜晚对一切声音有着超乎寻常的敏感。
　　想保护自己但束手无策的感觉更让她提心吊胆。
　　最后索性她就自创了一套“掩耳盗铃屏蔽法”，就是将屋子内一切能发出声响和光亮、她熟悉又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东西统统都开启。
　　电视机，开！
　　电风扇，开！
　　没有人在的厨房，把灯打开！
　　没有灯亮的卧室，把灯打开！
　　她在的地方，把灯打开！
　　她不在的看不见的地方，更要把灯打开！
　　黑夜充满着未知和不确定性，许橙太过于害怕这些未知和不确定性了。
　　为此她也没少被大人骂过，但她“屡犯不改”。
　　小孩子嘛，总有害怕的事物，有些人怕蛇虫鼠蚁，有人怕风雨雷电，自然也会有人害怕其他，尊重必不可少。
　　坚决不改，家长们当然也无可奈何。
　　但现下她不敢把自己这些话都告诉林烨哥哥，所以尽管害怕，回家换衣服那会她也还是硬着头皮只开了客厅和书房里的两盏灯。
　　他不清楚她那些担惊受怕的心思，原本打算在门外等就是。谁料这空隙还被人一直问问题——
　　“林烨哥哥，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呀？”
　　“今天去学校打球了，散得晚。”
　　“哦。”
　　“林烨哥哥，你打篮球很厉害吗？”
　　“不厉害，锻炼身体，但绝不会失手砸到有人鼻血直流。”
　　“哦......也是......”
　　“林烨哥哥，今天也去你们家吃饭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妈很喜欢你，她巴不得你天天住我们家。”
　　“哦。”陈阿姨很喜欢她......
　　“我也很喜欢陈阿姨！”她说这话时语调是上扬的。
　　其实她还想接着说自己也很喜欢他，但她已经是个有性别意识的女孩子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客厅的季林烨方才被问到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题脸上也没有任何烦躁与愠色，安安静静地回答，也安安静静地在等。
　　下去吃饭之前确认她的鼻子已经没事，就将纸巾一并取出扔掉了，季林烨告诉他：“如果家里人问起来，你就说不小心摔的。”
　　说完他又低头自哂，教小孩子撒谎，可不是什么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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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橙看着他奇怪，忽然用双手托住他的脸，试图将嘴角捏出了一个微笑的弧度。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一定很丑，但季林烨纵容她这么玩，因为看到对面终于笑出来。
　　那晚，季林烨向她先要了四楼的钥匙，上去了二十来分钟，也不知做些什么。
　　她看到林烨哥哥回来时手上那瓶驱蚊的药水已经没有了。
　　夜晚她再回家睡觉，惴惴开门的那瞬间室内满目亮堂堂。
　　她害怕黑暗侵袭，林烨哥哥把家里的灯全部都给她打开了......
　　她突然心头泛起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