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尽力让自己配合得看起来激动一些，脸上却丝毫挂不住好奇。
　　他想证实自己的一个猜测。
　　“许橙，你其他科目......”
　　话说出口，却开始发觉自己可能欠考虑了。
　　小孩子也有自尊，甚至有时比大人更强烈，他不该轻易为自己的好奇心去触发伤害一个乖小孩的可能。
　　“林烨哥哥，我的英语特别好，语文也是，姨丈公他们会给我奖钱。”许橙并未放在心上，反倒积极接话，“对了，我以后可以请你吃饭！”
　　算是谢谢他。她觉得自己这个承诺非常讲义气，乐得傻乎乎笑。
　　他来了兴趣，“是吗？小橙子打算请我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我的钱够付出去，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也别太贵了林烨哥哥，我攒钱不容易。”
　　“你知道的，小学生考试总共就那么几场，获得奖励的机会不多，要是考不到九十分，我还要给姨婆他们打屁股的。”
　　“还要打你啊？”季林烨倒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许橙接着他的话，“是啊，姨丈公说，如果我每次考试能考到九十分以上，那么高一分奖励一块钱。但是吧，要是考到九十分以下呢，就得低于一分挨一棍子喽。”
　　说完还自己回味了一下。不知是零花钱的味道还是棍棒的味道。
　　他闻所未闻，开了眼界。
　　但他跟她打包票，“放心吧，不会吃穷你的。哥哥自己也有钱。”
　　“真的吗？”
　　“真的。”
　　“那太好了，以后我们可以互相请对方吃东西了！”
　　......相处这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快跟不上小豆丁跳脱的思维了。
　　那，你以前都是怎么挨打的？
　　怎么打？包着被子，把自己裹住再出来挨打呗。
　　————
　　窗外下起了雨，凭借客厅的灯光，许橙轻易能分辨出阳台上种植的三角梅和茉莉花。
　　三角tຊ梅叶片脆，茉莉花骨朵香。
　　夜幕下，湿润的雾气跟随着自天空坠落的雨滴，停驻在玫红色的花瓣上不再远游。
　　雨雾升腾，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气钻进屋子。
　　许橙感受到了，陡地肩膀一缩，打了个寒颤。
　　他看见她畏缩的双肩，没说话，起身去房间里翻出一件外套来。
　　他没有花心思仔细挑选，而是直接将自己日常最常穿的那件拿起。
　　取披外套的时间火速。
　　他担心小女孩刚退烧还没完全恢复，再着凉可不好交代。
　　想想还不够，又倒了杯温热的水。
　　许橙指尖碰到热源，本能般地双手紧紧握住汲取。
　　她方才看到茶案上放置的东西颇多，除了自己带来的练习册，还有其他书籍也零散地铺在上面。
　　应该不止她一个人有假期作业。
　　她好奇问季林烨这些是什么。
　　“物理竞赛题目。”他回答。
　　国内这时候聚焦青少年国际奥林匹克竞赛的氛围还未浓厚，尤其是他们江城这种三四线城市，大伙都是往大考分数线瞄准去学就好了，确实鲜少人知。
　　许橙一知半解，手还是指向那本打印汇编的习题合集。
　　他笑，但也耐心跟她解释。
　　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不止开设了物理这一学科，还分为了数学、英语、化学、信息学、哲学、天文、地理等学科供各国青少年学生参加。
　　前段时间他刚去了趟杭海，就是因为通过了复赛被选拔去参加统一集训。
　　等秋天过去一半，自己就会离开江城一段时间，再次去参加比赛。
　　“那，什么样才叫做秋天过去了一半呢？”
　　他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就是，你翻日历的时候，看到日期下面有一个小圈，写着“中秋节”的这个时候，大概这段时间，就叫做秋天过去了一半。”
　　他不清楚自己这种解释是否太过于抽象，但看着许橙扭头在客厅里找挂历的样子，忍不住又带她去看。
　　他让她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再将人举起，双脚离地旋转了一圈，她眼前出现了一本红彤彤的挂历。
　　季林烨教她怎么翻到日历的十月份，又教她怎么看“秋天过去了一半”。
　　她的指肚轻轻划过日历的纸张，空气里安静地除了雨声就只有纸张微涩的摩挲声响。
　　这就是许橙第一次学会看日历的体验，不够高，无需踮脚，却有人托举着安心一页页观察。
　　有趣，好玩。
　　她学会了，表情里有种自豪感。
　　季林烨觉得她可能早把什么是奥赛抛到了脑后，小不点应该现在满脑子都是过秋天看日历，兴奋的样子从刚才有哼有调、晃晃悠悠的动作就看出来了。
　　他以后绝对不适合当老师……
　　学生上课跑题到十万八千里，子承母业的春秋大梦让陈华琼她们想去吧。
　　————
　　许橙在睡前还烦着林烨哥哥问阳台上那几盆花的英文名字怎么说，季林烨扶额抚眉。
　　不会大半夜的真要当步步高点读机吧？
　　但他对许橙具有出奇的耐心这件事竟连自己都被惊讶到，最后他不但把阳台上的这几盆花讲给她听，还顺带把别的几种都教了。
　　全程无实物表演，只能给她形容大概——
　　“玫瑰花是rose，羽毛般的叶片带刺；向日葵是sunflower，跟随着太阳的方向转，花瓣金黄还能嗑瓜子……”
　　“欧，瓜子我知道！”他的学生举手跃跃欲试，“味道咸咸的里面还有仁儿。”
　　“……”
　　————
　　次日许橙起床已经把房间里的床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她暂住了别人的房间一晚，该有的礼数不能忘。
　　她发现林烨哥哥的床单被子甚至到枕套都是香香的，很好闻，她贪婪地吸了几口，又不敢问对方是用的什么洗衣粉和沐浴露。
　　她也喜欢这种味道。
　　和家里姨婆他们买的不一样，家里用的是一瓶很大的家庭装澳雪梦幻海马香水沐浴露，橙色的包装上面还印有奥运冠军吴敏霞的肖像。
　　冠军脖子上挂着雅典奥运会跳水比赛的金牌，一边手举起金牌另一边手挥舞着编缀了橄榄叶的花束。
　　说是香水沐浴露，可很长一段时间，许橙觉得自己一度洗完澡之后被自己熏得头晕脑胀。
　　什么梦幻香水，这根本是《还珠格格》里的迷魂药嘛！
　　大支的沐浴露消耗得慢，大人又莫名地只钟情这个牌子。
　　她有段时间很郁闷。
　　后来某一天家里出现一支轻巧的玫瑰花味的沐浴露，她印象很深刻它叫做“艾诗”。
　　名字好听，味道也好闻。
　　那是许橙第一次知道玫瑰的花香是这样的芬芳。
　　期中考试英语拿了一百分，语文考了九十八，她把这些功劳统统都归到了这支沐浴露的身上。
　　她跟姨婆说，前些日子她在报纸还是哪本杂志里面浏览过，有专家说科学研究表明，人类在学习之前闻到玫瑰花香，接着再去记忆自己要装进脑海的内容，再睡一觉记忆就能比平常加强两倍。
　　她实践下来，确实记得牢呢！
　　姨婆笑着回答她，“小橙子，沐浴露的玫瑰花香可不是真正的玫瑰花味噢。”
　　啊？
　　她不管，她还是把这瓶沐浴露当做了这次考得好的最大功臣。
　　考得好自然也有考得差的时候，她数学就没这么幸运，只拿了八十七分。得挨三棍。
　　那晚上她告诉季林烨，丈公让她自己在第二天放学回来时，自己在路上挑一根棍子回来，他就用那根打。
　　结果许橙傻不愣登挑了根又结实又笔直的树枝回来，忘了是自己要被打这件事……
　　大人们也没想到这孩子就那么实诚，还特意挑了打人特别疼的那种棍子回来。
　　姨丈公喊她从房间出来挨罚，她憋着半天在房间里不知忙什么。
　　好一会儿，在大人再三催促下，她终于艰难地挪出步子。
　　人还没走到客厅，远远地隔着个影大人们开始皱眉，弄不清楚小橙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走近一看，全体笑得四仰八叉。
　　姨婆乐得直捂嘴——
　　小橙子整个人包得跟条粽子似的！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
　　在房间里折腾这么久原来就为了裹上这两条棉被。
　　丈公拿着棍子的手也笑得在抖，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鬼机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的。
　　但终归之前立了规矩和她拉勾，得赏罚分明。
　　这顿还是要打的。
　　姨丈公做做样子，佯装生气地叫她“把被子换下！”
　　许橙裹得更紧了，小鹌鹑似的把头埋进被子里：“我不！”
　　两人拿她没办法，最后笑着象征性地打了三下了事。
　　以前许橙也被揍过，都是真痕迹在腿上的。
　　但绝非由于不听话的缘故，而是她跟大人约法三章愿赌服输，考差挨揍考好领赏。
　　但小孩子到底还是脸皮薄，要是不小心打在腿上留了印子，尤其又逢着春夏天，许橙就会觉得有点丢脸。
　　往后再挨打，都是让家长打在大腿上了，这样就算穿着短裤也没事，绝不会被看到挨揍的痕迹。
　　小孩子话匣子打开了就藏不住话，她把这些也都跟季林烨说了，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悲伤或者难过的情绪。
　　也太好骗了吧？
　　季林烨脑海里忽然冒出两个字——
　　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