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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边有人点亮一根又一根的仙女棒,然后静静地看着它们燃烧,眼里带着笑。
  海风忽从沙滩那边吹过来,火花在空气里跟着风的方向跳动。
  江城是座海滨城市,许橙今晚也陪大人散步,他们坐在棕榈树下聊得正欢,而她正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看,又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边,想开口问自己能不能也要一根。
  正当眼馋,抬头眼里却霎然出现一张温和安静的面容——
  林烨哥哥?
  怎么他也出现在这里?
  观海长廊从霞区的海滨公园延伸至赤区的渔港公园,沿路风景靓丽、人攘喧闹,白天和夜晚都一样多人。
  但他们身处沿海地区,夏秋季节的白天闷热,夜晚才是适合长廊散步的好时光。
  可因为离住的地方远,姨婆和陈阿姨她们不常来这儿。
  今天是因为提前听说今晚这里会举办一场烟火大会,才来了兴致说想要一起去走走。
  毕竟江城已经很久未曾举办过这么大型的活动了,大伙都想来凑凑热闹。
  没想到林烨哥哥也爱赶这种乐子。
  ————
  像是看出了许橙眼里的疑惑,他跟楼上吴姨婆和自己妈妈打过招呼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俯身递过几根烟花棒,然后给许橙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自己就又点烟花去了。
  季林烨的个子很高,上高一后已然有一米八几,他坐在海边长廊的石桩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tຊ。
  与之前和他在路灯下边玩边走回家不同,许橙那会在他前面走,现下却是从后面看,觉得他的背影被风吹得有些乱,让人不由觉得,他们都很孤单,还有些同情。
  但是她很快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轻易就给自己下这样的定义,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歧视是居高处的怜悯。
  她不希望别人这样看待自己,自然也不会这般看待他人。
  尤其是林烨哥哥,她喜欢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质,对她来说,林烨哥哥是一个很美好的存在。
  是雪中送炭,而非锦上添花。
  姨婆以前老是会跟她提起“三楼的林烨哥哥很优秀,小橙子你以后有机会要多跟他学习知道吗”。
  尽管多次听到,她一直觉得单纯是姨婆为了鼓励她好好学习而推出来树立的榜样,自己和这个人在目前到将来并不会有任何的交集。
  “以后”和“机会”这种事情,谁说得准呢?
  不过这句话在概率论的世界里,还是要经过一番推敲。
  两个互不认识的人相识的几率是多少?
  答案是一千万分之五。
  比中五百万彩票的几率一千七百万分之一还高一些,这样比较起来,好像还不算太悲观?
  ————
  季林烨没有回过头,他的左手做了一个绅士让位的动作,示意许橙可以坐到他旁边的那个位置。
  她被他这个动作比得有些愣,受宠若惊,一时半会儿没动,又一根仙女棒燃烧殆尽。
  他记起自己还没有给她打火机,在这时候缓缓转过身来,很专注地看着她,身后的背景就是辽阔的大海。
  他的眼睛里有光,嘴上慢慢挂上了一个自然的笑,终于又开口问:“今晚的月亮很美吧,坐下来一起看看吗?”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表现出惊慌和不适,哪怕气氛再尴尬、场景再隐私好像都是都与他无关。
  就像所有关于他的传闻里说的一样——季林烨拥有这个年龄里超乎同龄人的平静和淡定。
  打火机被他握得有些热度,许橙接过来的时候手因为被海风久吹而有些冷,那个温度自然就从手传到身上来了。
  很温暖。
  ————
  她坐下来,两只手不知该往哪儿摆。
  就在自己略感窘迫的时候,她望向林烨哥哥那边,顿时释然了。
  男生不再摆弄自己脚下那些烟花,而是仰头看不远处的大海,右手很惬意地把连接石桩的粗大铁链晃动得发出“嘎吱”的闷哼,左脚伸长。
  他把许橙当作一个友善的熟人,没打算筑起任何防备。
  许橙放下心来,胆子也大了不少。
  虽然很不合时宜地打破此刻的宁静,却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林烨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老土又生涩的开场对白,尤其在这种情况下。
  许橙话刚说出口有一瞬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真是太不委婉了。
  季林烨开始露出了一个不经意的笑,后来听到许橙那句“很高兴在海边见到你”的时候,这个笑逐渐放大,最后变成了更加放声的大笑。
  她对他突如其来的笑容措手不及,觉得自己可能出糗了,又觉得林烨哥哥奇怪得不得了。
  不忍心扰了他的兴致,等他笑完了才问:“我刚刚说的话,很好笑吗?为什么你一直在笑?”
  季林烨止住了笑容,之后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轻松。
  许橙不明白他这些行为是不是在嘲笑一个幼稚儿童,所以还是识趣地用打火机点着了烟花,看它们慢慢地燃烧又慢慢地熄灭。
  身为国家二级退堂鼓演奏家的她,就在点烟火——看烟火——换烟火再点上的循环过程中,和季林烨交谈的勇气也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
  就在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该鸣金收兵的时候,他骤然开口:“小橙子,不要忘记快乐。”
  他说的话好难懂,字字句句她听得一清二楚。
  黑暗中借着月光,她分明听到他起身跟自己说了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
  ————
  林烨哥哥离开江城,她开始期待细数秋天的日子。
  中秋,她记得这个日期。
  她期待,但尚年幼,未懂中秋寓意。
  她知道会有月饼、沙田柚,也知道会喝茶,去赏月。
  她还听过故事和新闻里说要团圆,但她未懂“团圆”何意。
  这段时间她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哪怕每日勤恳将时钟指针来回地拨也没能多前进几天。
  上学考试的日子倒是过得充实。
  待到中秋,她已然对季林烨的印象有些模糊,又开始期盼放假能和院子里的小伙伴一起去放烟花。
  中秋节连着国庆,许橙算了算整整放八天,或许有机会能去伯父伯母家里度过。
  她好像一直就没有爸妈。
  自出生起到记事开口叫人,她的字典里没有“爸妈”二字,也没有人跟她提过。
  她也一直没有“家”。
  只有“寄宿”的地方在不断变化。
  姑婆家、堂叔家、表姨家、叔公家......现在是姨婆家。每段经历都不长久,每次搬移都糊里糊涂。
  她在每一个亲戚家庭里寄宿,大家都有可供她叫唤的称呼,却独独没有父母。
  这个名词她很陌生,她很小的时候羡慕过别人拥有这些称谓和感受温情的对象。
  但自从发现羡慕也没有用,也就不再动心。
  况且大人都会说谎,还很擅长。
  “可能我有,又或者有过。”
  她这样安慰自己。
  后来每次被责骂、被冤屈、被辱打,她却从来没有再燃起“如果爸爸妈妈在就好了”的希望。
  她没有爸爸妈妈,现在乃至到好多年以后,只有“伯父伯母”。
  ————
  假期被姨婆带着乘坐大巴去伯父伯母家,途中姨婆晕车,一直在太阳穴两边涂抹驱风油,拎着袋子呕吐,有点顾不上她。
  她很乖,路上不吵不闹,只是抱着行李望着窗外。
  外面黄沙满天,秋季干燥,路边的防护林叶子都已经干枯成黄,厚厚堆起的落叶被大巴车碾过,挤出叶子固有的味道。
  下车以后她扶着姨婆走了好长一段路。
  海清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小镇,但这里大多数人的交通工具都是大巴车、摩托车和自行车,没有其他的换乘方式。
  这个时间正是趁墟赶集的日子,每逢初七市集上就有许多人带东西来摆摊售卖,叫卖声热闹得很。
  许橙搀扶着姨婆一路往东北方向走,直到路口旁才拐弯进去。
  这里人生地不熟,她压根不识路,全凭姨婆指引。姨婆说怎么走,她就怎么拐。
  最后绕到一户人家门前,四扇绿漆的大铁门,两边是整齐的红色对联。
  她低头翻找小灵通递给姨婆,十分钟后听到有人下来开门的声音。
  伯父开的门,她怯生生喊了一句,小心换了拖鞋才敢走上步梯,一步一步比在姨婆家里小心多了,仿佛脚下有钉。
  然后才将行李放下,打量四周。窗帘洁净、地板反光,电视机好大,二楼的客厅已经摆放一台,房间里和三楼竟然还有。
  她一样样地看,却只敢站着,未曾碰到任何东西。直到她看到阳台上种着的向日葵,骤然想起了一些温暖的碎片。
  那个发烧后的夜晚,教自己写作业学英文的温暖碎片。
  她也想要一棵,不过要问伯父伯母。
  ————
  她平常也只有寒暑假或者小长假才会过来,和姨婆家非常相似的是,伯父伯母也经常不在家,晚上才有人回来,白天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写作业玩耍。
  家里没什么现成的吃的,唯独米饭不缺。大人们总会在出门前就把饭闷在高压锅里煮好,等到中午她就能自己开吃。
  可大人们不常赶得上炒菜,她经常是打开高压锅将里面的白米饭舀出来,到厨房里面很快找出花生油和细盐,按喜欢的比例分别倒进米饭里再进行搅拌。
  虽然不够营养,但胜在很香又饱腹,许橙还是小孩子,好哄好养活。
  要说油盐饭是什么滋味,简单概括就是咸且香,拌得均匀了吃下去能吃两大碗。
  但倘若要是撞上米饭煮得没那么干爽又或者太过于湿腻的时候,手里搅拌的那份餐食也会变得并不那么好吃。
  口感都变得夹生或者油乎乎起来。
  大人们不太喜欢她这样做,一是没营养,二是要被别人看到了,像是家里虐待小孩连口热乎饭都给不上似的。
  季林烨后来冷笑,“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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