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就是会给人以这种感觉的想象。那双宛如深潭的眼眸就是会散发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哦，完了，不会是我麻药上多了吧？顺带连脑部也起效果了？”
　　他一本正经地惊慌起来，换来我斜着嘴巴的大笑。
　　气氛再度轻松起来。吴医生把开的处方递给我，顺带还有一张纸，详细写了日常牙齿护理的方法和频次。
　　“天冷了，别再用冷水漱口了，用温水。”
　　“你怎么知道我懒得接温水，从来都是图省事用冷水？”
　　“你以前和我说过啊，喜欢吃甜的、冰的，从小牙齿就成问题。”吴医生神色平常地回答。
　　我说过吗？记忆的网稀疏空旷，我什么也没有想起。
　　我把医嘱和处方卷在手中，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但身体依然稳稳地靠在桌子的边沿，就是拢不起那股离开的气力。
　　“最近忙吗？”吴医生半坐在另一边的桌角上，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有点吧。来了个新病人，很年轻，我还在找办法，想早点治好他。”麻药渐渐散去，脸上的肌肉在缓缓地舒展。
　　“很严重？”
　　“反正不太乐观。因为太想做成一件事了，压力超过阈值太多了。一旦失衡，就会如临深渊。”我低头去看水磨石的地板砖：“其实每一个病人，我都没有完全的信心，能把他们一片一片地拼好。”
　　“这是他们自己的执念，而你只是医生，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太有负担。”吴医生依然用他黑亮的眸子看我：“我经常没办法补好那些坏掉的牙齿，只能把它们都拔掉，再装上假牙或者做种植牙。有时候也会被人骂这里是黑心诊所，专门骗人拔掉好牙，然后花好多钱去做种植牙。”
　　“还真有这样的人啊！你不生气？”
　　“不生气，我又没有真的骗他们。”
　　“你骗人，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好吧，”吴医生抿着嘴巴，挠了挠头：“偶尔会吧，上次有个人跑来砸坏了一把就诊椅，我还蛮生气的，因为他没赔钱就跑了。”
　　他这副故作真诚自我剖析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像是明知道我会看穿但依然卖力表演一样。
　　“哦，那你真是情绪稳定。”我故意这么说。
　　“对，”他点点头，“情绪稳定，所以，也很无趣。”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天生可以情绪稳定，如果有，要么就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未知的爆发，要么就是已经炽热地爆发，然后冷却归零。
　　那么，吴医生，你眼底的平静到底属于哪一种？
　　“哦，对了，给你这个。”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袋子。
　　我接过来，是一个烤得焦黄油亮的碱水面包。
　　“昨天我多烤了几个，今天带过来分给大家的。正好还多一个，不嫌弃的话，你尝尝。”
　　我有点惊讶：“吴医生，你还会烤面包？”
　　“算是个小爱好吧。”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扬了扬袋子，恭维道：“你爱人真的是好福气。”
　　“我……”他神色似乎一滞，转瞬又恢复如常：“是单身。”
　　有点意外，但又一点也不意外。印象中，我们并没有说起过各自的家庭，而单看他的年龄和职业，家庭美满似乎是一种标配。
　　但他的身上，不知怎的，又总让人接收到一种强烈的孤独的气息。当他神情专注地工作时、背对着我写病历的时候、无所事事地看着门外发愣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的时候，那种清冷的气质，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