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还是尽量保住这颗牙，再挽救一下吧。”吴医生在离我很近的地方，音色清亮沉稳。他戴着口罩，只露出眼睛，但此刻包围着我的空气里有他的味道，我能辨别出来，那种带点消毒水味的干净清凉的味道。
　　“我现在要把牙齿钻开一点，放药进去，烂掉牙神经。会有一点点酸胀的感觉，但不会很疼。别紧张，没关系的，我会很轻地弄，好吗？”
　　我仰面朝天地躺着，在那双俯视我的漆黑发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模糊的影子。我忍不住想，此时此刻，他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呢？无论如何，面色发白、张大嘴巴的样子，肯定不会好看。
　　离我只有咫尺的吴医生，神情专注地盯着我的牙，就好像那里是整个宇宙的原tຊ点。
　　无影灯明亮的光芒在他的身后倾泻下来，他仿佛与那片耀眼的白光融为一体。
　　“啊，就这样，不要动哦，坚持一会。”吴医生迅速地调整了手中的动作，转身取了什么，又再次俯下身。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医用手套，灵活而轻柔在我的口腔里游走，时而碰到坚硬的牙齿，时而划过柔软的两颊。
　　“快好了哦，真棒，很不错。现在我们来把牙齿封上——好了，结束了。”吴医生抬起头，摘下手套和口罩，直起身子微微退后，等我自己坐起来。
　　“你说话的语气真的好像哄小孩。”我很想笑，但麻药的劲还没过，嘴角木木的，扬不上去。
　　吴医生笑起来：“怎么，四百多个月的小孩不是小孩吗？哈哈，哄小朋友，也算是我们这行必须会的一种技能吧。”
　　“再说，你原来那么害怕看牙。缓解你的恐惧心理，也是诊疗的一部分。”他补充道。
　　我站起来，去找护士付费。护士把单据开给我，又继续捧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我转身走那个小办公室，把单据给吴医生。
　　这间诊所不大，两间门面拼起来的面积，位置又偏，每次来客流都很冷清。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不换个好点的地段，凭他的能力和服务，生意完全可以更好。
　　吴医生只是淡淡地摇头，说在这边开了好几年了，也积累了一些老客户，懒得搬地方了。
　　我看着这个趴在桌子上写病例的男人，不知怎么的，那个低头写字时专注的侧脸让我想起一个曾经的朋友。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吴医生抬头，对上我的视线，有点诧异。
　　我在他对面坐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他的正脸。一张轮廓分明的面孔，高低起伏之间，狭长的眼角又平添了一份内敛清秀之气。
　　“就是突然觉得，你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是谁？”
　　“是……我的一个朋友吧。”
　　“那么，是谁呢？”
　　只是随口聊天而已，没想到吴医生少见地追问起来。
　　为了不至于冷场，我只好努力地去想答案。
　　片刻的沉默后，我只能老实回答：“我，我好像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8】碱水面包
　　我们面对面地坐着，也许有一瞬间，吴医生的眼神闪烁起来，发出含义不明的光芒。
　　赵姐说的对，这个人会看着你的眼睛说话，就好像不管我说出多么荒谬不堪的话来，在他这里都能合乎情理，都会得到支持。
　　知道你在想什么，知道你害怕什么，知道你渴望什么，所以能告诉你答案，抚慰你的恐惧，满足你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