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颜姑娘这一段叙述,晁冲之久久不能言语,及至颜姑娘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噢!颜姑娘真是身世坎坷,令堂真乃女中英豪,忠贞不二,当为我之楷模。”“我母亲很苦,不过我想,她嫁给了继父,那段时间应当是快乐的。”颜姑娘幽幽道。“是了!必定是快乐的。对了,颜姑娘为何不改姓为王?”“这倒也没什么,我本来嫁到了王家,是要改姓的,可是母亲当初知道了王家可能的劫难,便早早为我打算,为将我改姓,没有入宗谱,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些小伎俩还是没有逃过去。”
小说详情 这之后,颜氏便安心待嫁,杜绝了一切和外人的往来。这也怪不得她,女子最怕名声受损,如今有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自然要慎之又慎。类似于和某某家郎君纠缠不清的流言蜚语,是万万不能出现的。
天随人愿,王家按时送来了聘金,对待颜氏极为的尊重,并不在意她曾经以色为妾的过往,对待颜姑娘更是毫不介意。
两家很快就成了亲,由于颜氏娘家无人,在汴京也没有亲朋故友,故而王家做主,缩减了大婚的礼仪,但还是风风光光地把颜氏抬回了家。
王家公子真的像周媒婆所言,生的气宇轩昂,英气逼人,不似那高粱子弟,一眼而望便知是下流里泡久的。
王家公子对颜氏也是百般的疼爱,对颜姑娘更是视如己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一时艳羡了许多人,传为一时之佳话。
这般好的姻缘,颜氏觉得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前世敲破了多少个木鱼才修来的,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莫说嫁入书香门第,就是以她目前的条件,一般的中产之家肯娶她为妻,都是福气!
可也是因为这样好的姻缘,让她有一种身处梦幻般的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不真实。
颜氏的担忧是正确的。王家之所以会娶颜氏,周媒婆说的倒也没错,王家公子确实倾心于她,但是这般着急来娶,着实是不寻常的。
首先,汴京城内普通家庭娶媳妇,都要先起草帖子,然后得到两家的允许,才能再起草详细的帖子。上面要详细写上及至自己至上三代的名讳方才算是起定了。
然后再用极精美的瓶子装满美酒,再配上八朵鲜艳的牡丹花,或者罗娟,然后用花红缴檐上,遣人亲送到女家,此谓之“缴檐红”。之后女家还要用清澈的淡水,或是河水、或是井水,二者皆可,配上三五只活鱼,一双箸,都塞进瓶子里,谓之“回鱼箸”。
若是相中了女方家为家中冢妇,那男家的女性长辈,如婆母,须以钗插在自己头上的花冠之上,谓之“插钗子”。
之后还有娶亲过门的一整套的繁文缛节,着实扰人,却是嫁娶万不能丢去的规矩。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书香门第,累世官宦的王家,怎么会如此的化繁从简,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说辞。
说辞是有的,而且就是在新婚之后一个月,颜氏的夫君,王家公子亲自告知了她。
“夫人,有件事,我思来想去,必须是要告诉你的。”
颜氏闻听,心中一动,觉得自打嫁入王家后,从未见过丈夫露出过半点的忧虑之情,今日如此郑重,想来是有什么大事。
于是她亦整装肃容,用极严肃的话说:“夫君,你我夫妇一体,有什么话,你说吧,我能担得住。”
颜氏的丈夫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说道:“夫人,实在是委屈你了。我知道,你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王家娶你,会这般仓促。”
“那么,”颜氏轻声问,“为什么呢?”
“是为了分家!”
“噢,这好像也属正常。”
“若是一般情况,也是情理之中的。不过我们家久在朝堂,看似风光,其实每一次朝局动荡,都是心惊胆战,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如今我们王家再错了一步,有难了!”
颜氏脸色大变,但好在能定的住,赶忙道:“夫君,话说清楚些,到底怎么回事!”
在颜氏的催促下,其丈夫才将前后因果吐露而出。
因王家当年支持王安石变法,起先是得了势,但王安石的变法很快就遭到天下间士子和豪绅的反对,阻力极强。
变法中各种势力间的明争暗斗极为复杂,王家一着不慎,被人抓住把柄,被言官参了一本,且证据确凿,实在是没有办法疏通。
得知家族可能蒙受大难,于是家族长辈们便将王家公子娶亲,然后分家另住,或许能够逃过一劫。
及至王家公子此时也看上了颜氏,若是按照以往,颜氏这种身份的女子是无论如何都无法作王家的儿媳妇。
可形势比人强,大难临头,也顾不得许多,自然也就不能高调成婚,能简则简。
这才将颜氏迎娶了进门,之后很快便分府另过。
颜氏听完后,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
看颜氏并未出言责怪自己相瞒事实,王家公子便道:“夫人,你不怪我?”
颜氏摇头,轻声道:“傻郎君,我为什么要怪你。你待我很好,而且待我女儿也很好,能嫁给你,是我的运气。”
王家公子笑了,紧紧握住颜氏的双手,“夫人!能娶你,才是我的福气!”
但是好景不长,越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因为东窗事发,朝廷的对立一派很快就将tຊ王家抄家,流放者甚众,女眷多没入教坊司。
许多女眷不堪受辱,竟在关押期间,用自己的裤腰带自尽,甚至让亲属互相帮忙,以死明智。
而很不幸,王家公子并未因为分家而幸免于难,他被分配至川蜀之地,至今没了消息,恐怕已经死了。
颜氏亦被罚没教坊司,在一个深夜,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留下来的颜姑娘也没能逃过命运的不公。她同样被没入教坊司,只是年纪小,干一些苦力活,等到了年纪,便出来接客,只是她容颜貌美,气质上佳,且琴棋书画极为精通,为人也是冷傲,据理力争之下,司内允许她卖艺不卖身,反而为颜姑娘倾倒者,如过江之鲫。
后来,颜姑娘便被赵家所赎,在汴京一独栋小院过了几年安生的日子。
听完颜姑娘这一段叙述,晁冲之久久不能言语,及至颜姑娘喊了他一声,才回过神来,“噢!颜姑娘真是身世坎坷,令堂真乃女中英豪,忠贞不二,当为我之楷模。”
“我母亲很苦,不过我想,她嫁给了继父,那段时间应当是快乐的。”颜姑娘幽幽道。
“是了!必定是快乐的。对了,颜姑娘为何不改姓为王?”
“这倒也没什么,我本来嫁到了王家,是要改姓的,可是母亲当初知道了王家可能的劫难,便早早为我打算,为将我改姓,没有入宗谱,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些小伎俩还是没有逃过去。”
“唉!时也,命也。颜姑娘莫要多想了,你后来有去找过王家公子吗?”
颜姑娘点头,“托人找过,不过川蜀远在千里之外,加之多年书信断绝,没人知道我继父身在何处。当年一起入川流放的人很多,要查起来,犹如大海捞针,这几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想来……”颜姑娘轻捂嘴巴,没有说出要说的话来。
晁冲之知道,她所未明言的,是王家公子是否还在世上的担忧,但这话说出来极为让人烦忧,既然颜姑娘没有说出来,晁冲之自然也不会犯傻去提。于是他想到了一个问题,便又问颜姑娘,“颜姑娘,我有些好奇,为什么赵家会去教坊司花重金赎你出来,此前你们两家是世交?”
“我们两家起先并不相熟,甚至我从来都没见过赵家的任何一个人。”
晁冲之微惊,“这可就奇了!”接着他继续说,“既然往日不相识,还能知余奥援,这可是一般人都做不到的,莫非是……”
晁冲之没有说出来的话,颜姑娘倒帮他说了,“你无非是要说赵家有人看中了我的容貌,想把我据为己有,单独养在汴京,做一个笼中的金丝雀,是吗?”
被人道破了心思,依然是很尴尬的一件事,却偏偏是这样的一件事,倒让晁冲之很是懊悔,就不应该做那样的想法。
颜姑娘则摇头道:“你有这样的想法也属正常,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我要告诉你,赵家人对我是礼遇有加,极为照顾我,对我毫无非分之想。尤其是德甫兄,更是视我为友,没有丝毫轻浮之意。”
“噢,那就更奇了。”
“我当初比你还奇。故而我有一次问了德甫,这才知道缘由。”
晁冲之闻之眼睛一亮,急忙道:“是什么缘由?”
“瞧你这急性子。”颜姑娘笑道。
晁冲之这才发觉,原来为了听颜姑娘说往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靠近了颜姑娘的身侧,及至发现时,已然是肩并肩地坐在了一起。
发现之后的晁冲之赶忙往自己的方桌一面挪动,脸色煞红,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颜姑娘则十分大方,将这事放在了一边,继续说:“后来德甫告诉我,原来当年王家是支持了另一家才获罪,而因为王家,那一家才幸免于难。”颜姑娘用极严肃的口问道,“那一家是郭家,是德甫的外公家,也是李格非的丈人一家。”
“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晁冲之连拍方桌,“想不到你们两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这么一说,你们家可是郭家的救命恩人,而国家和李家是儿女亲家,自然同气连枝。”
颜姑娘点头,“是了!对此,我亦觉得是命中注定。而我今日遇到公子,也是命中注定。”
一双满怀柔情的眼睛递过来,晁冲之如何不知道对方的情谊,想着要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时候,赵明诚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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