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星第一次感觉到有人面对他时这么鲜明的绕路。不止一次，几乎是每一次。
　　傻子都能察觉出来。
　　没说出口的道歉像是悬着，掉不下来，也消失不掉。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喂。”他按下接听键。
　　电话是邓萃萍打来的，她语气平和：“今天晚上早点回来。”
　　“不了。”他拒绝。
　　可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儿迟疑：“这……要不你还是回一下？跟你纪叔叔和陈阿姨说好了的，我们俩都去他们家吃饭，你这突然又不去了……算了，你要实在去不了就不去吧……”
　　池星准备挂断电话的手顿了一下:“等等。”
　　“啊，怎么了？”
　　他低头，眼里思绪万千：“我去。”
　　邓萃萍有点意外于池星的改口，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池星竟然准时到了纪家。
　　陈琼做了一大桌子饭菜，选了好几种大菜展示她的厨艺，纪志雄忙不迭地拿出白酒来。
　　“人萃萍不喝酒，你这是做什么？”陈琼开始念叨。
　　“哎呀，这不是聚一块高兴嘛。”纪志雄喜滋滋的，撬开瓶盖，他一边哼着小曲给自己杯子倒满一边看向池星。
　　“池星？你是叫这名吧，你能喝吗？”
　　池星点头，刚想说他能喝。酒吧什么的去了那么多次，以他的酒量未尝不能喝。
　　然而陈琼大嗓门刺破空气。
　　“你是不是糊涂了！他还没没成年呢你让他喝什么喝。”
　　纪志雄恍然大悟，露出惋惜的神情：“也是，可惜了，上星期跟你爸打电话，就tຊ说过年了回来了喝几两，他酒量不差，你估计也不差，这个东西有基因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否决了自己的话，“不过啊，纪瞳啊，就我女儿，她酒量就不行，不随我，可惜了。”
　　陈琼听着听着，觉得好像忘了什么：“哎呦！瞳瞳呢，我这脑子，怎么把她给忙忘了！”
　　她一拍脑门，连忙拿手机去了。今天星期五，不用晚自习，按理纪瞳这时候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今天纪瞳偏偏就晚了。教室卫生刚好轮到她跟宁熹微，两人都不急，磨磨蹭蹭到搞完卫生，天色都暗了下来。
　　“喂，妈妈。”纪瞳感受到了书包里的震动，掏出手机接电话——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她还是觉得自己必须带个手机，既然不能带智能手机，那她就带一个纪志雄用过的旧老年机。
　　“瞳瞳啊，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今天你邓阿姨和池星来咱家吃饭了，如果你快回来了我们就等等你。”
　　陈琼没注意她开的是免提。
　　哪怕是纪志雄和池星坐的这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池星手指弯曲，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耳朵边明明有对话声，他却更好奇不远处的电话里传来的声音。
　　“瞳瞳？”
　　陈琼手里电话那端的声音顿了两秒。
　　“我有点急事，不回去了。”纪瞳嗓音温润平静。
　　“这孩子，我们先吃。”陈琼挂断电话，摇摇头。
　　“这不好吧，要不我们等等。”邓萃萍道。
　　“不等了，她回来菜都凉了……”
　　池星敛了眉眼。
　　撒谎。
　　＊
　　教室里。
　　“你有什么急事啊？”宁熹微嚼着薯片，懵懵懂懂地问。她听到了纪瞳回答的话。
　　“我说谎了。”纪瞳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不想回家，是因为你讨厌池星吧。”宁熹微思考时皱起了小脸，笃定地说。
　　“嗯。”纪瞳爽快地承认，“对于讨厌的人，当然要让他从视野里消失。”
　　毕竟眼不见为净。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素净面容上流露出一抹浅笑：“走，我们去吃好吃的。”
　　＊
　　夜已深。
　　空旷的操场，边上的树影黑黢黢的，白天比较晴朗，所以天上星星很多，像被撒下的砂糖。
　　池星坐在操场看台最高一阶的高台上。靠在柱子，指间一点猩红。
　　台子很高，另外一边就是地面，从这摔下去高低得摔瘸。他却对这高度毫不在意，无所谓地看星星。
　　“怎么了，今天心情不好啊。”霍帆三步并做两步跃上高台，撞了一下池星的肩膀。
　　这下把后者吓够呛，连忙调整了位置，池星轻抬下巴，示意霍帆看高台的边缘：“谋杀啊？”
　　“嘻嘻，”霍帆笑笑，“你才不会掉下去。”
　　他嬉皮笑脸，也没忘了把问题捡回来再问一次。
　　“你在这干嘛呢？演青春疼痛文学呢？”霍帆说着，把手故作忧伤地放在脑后，摆了个悲伤的poss。
　　“神经，我没怎么。”池星被他逗笑，低头笑了两声，熟练地抖落烟灰。
　　池星笑时唇角扬起，睫毛纤长，眸子里笑意漾开，在夜色里眼睛都显得明亮起来。再加上肆意的姿势，像是拍海报似的。
　　霍帆摇摇头：“没话说，真没话说。”
　　“什么？”
　　“你小子这张脸，”霍帆愤恨不平，“长得是真没话说。”
　　“怎么？看上我了？”池星慵懒地吐出个烟圈。烟圈升腾，飘散在空气中。
　　“哎，小爷我自愧不如。”霍帆感慨道，“有句话说得好，同性的夸奖那就是真夸奖 。”
　　霍帆：“难怪那卓大小姐一眼就相中了你。”
　　池星笑意僵在嘴角，开玩笑的神情猛地消失，视线骤然冷却：“别提她。”
　　语速和缓，但语气里的坚定不能忽视。
　　霍帆识相地闭了嘴，扯到了别的话题上。
　　聊着聊着，池星冷不丁发问，把霍帆给问住了。
　　他启唇：“你说，我这样的人，算不算人渣？”
　　算不算——“渣滓”？
　　“算啊，当然算，”霍帆脱口而出，“咱们可都不算好人……”
　　霍帆说着说着，觑了眼池星，发现后者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话锋一转。
　　“不过啊，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说是不是？你都渣了多少人了，人不照样往你怀里钻。”霍帆笑着给了池星一拳，调侃地笑。
　　池星却不太能笑出来，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静静坐了许久，霍帆离开了，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走。
　　未燃尽的烟头从他指间抛落，火星闪烁，而后，那截烟头掉落在高台之下的野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