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来年,她的字和以前没多少变化。
是他一笔一捺教出来的。
常年拿刀端锅,叫她的下笔很有力道,字形像他的,神又不似他的。
卫修齐也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人名字再并列,竟然是在离婚协议书上。
郑曼清沉默地看着卫修齐收好这些纸,又交给律师。
律师看着领导经历家庭巨变,眼睛都没抬,收了东西,走得很快。
郑曼清起了身,准备去洗澡,听见旁边的卫修齐这样问。
“曼清,我没有家了,是不是?”
奔四的男人,忽然问出一个这样脆弱又幼稚的问题。
她回过头,看着他隐隐含泪的眼睛,也跟着眼眶一涩。
郑曼清沉默很久,感觉情绪在身体里不停乱撞。
好几个瞬间,她想抓着卫修齐大叫,想歇斯底里,也想痛哭流涕地控诉。
最终,她只是捂住眼睛,难以自控地泪流满面。
但郑曼清知道,直到这一刻,自己离婚的想法自始至终都很坚定。
她抹了脸上的泪,终于缓了过来:“修齐,你是亲人,是小璟的,也会是我的。”
卫修齐一颗心酸酸涩涩,好像在失去她的这一刻,才忽然想起了她的好。
他的妻子,宽容又心软,两个人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卫璟觉得,今日,家里的夜堪称寂静。
妈妈在卧室睡觉,爸爸在书房待着。
客厅里多出了几个大行李箱,全是他爸的行李。
其实他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
爸爸这个角色其实在他的生活里占比很少,学习成绩、补习班、兴趣班,早就成了父亲实质上的代表。
可父母一下要离婚,爸爸要搬走,卫璟心里还是有些若有似无地空落。
于是他壮着胆子,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间被卫修齐收拾了一遍,书架上的书也都清空了,没留下什么东西,倒多了好些箱子。
卫璟忍不住去想,他爸离开这住了二十年的家是个什么感受。
见了卫璟,卫修齐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些。
“怎么还没睡?”
卫璟在他身旁坐下:“爸,我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今夜的卫修齐堪称温柔,没说什么学习、什么名次。
他只问:“聊什么?”
卫璟问得没丝毫犹豫:“爸,你和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毕竟,你俩身份差距还挺大的,不是吗?”
儿子的问题直往卫修齐心窝子里戳。
卫修齐沉默了会儿,才开口。
他这一生坎坷不多,可年轻时一朝骤然被下放,对二十岁出头的他,像一种毁灭性打击。
爷爷获罪,父母援疆,他被下放,好好的家四分五裂。
他从一个大院走出的红三代、天之骄子,被打成了落后分子、特别关注对象,举目皆是昏沉,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
起床、劳作、挣工分,被排挤,被说闲话,他都不在意。
什么事、什么话,都在耳边脑里过一遍,很快就忘了。
是不在意,却也很消极。
那时,郑曼清和她师父是村上食堂里的主厨。
他对这个女同志有几分印象,是因为惊奇。
郑曼清看着清秀瘦小,竟也能颠起食堂里那么重的铁锅。
也是几个月后,两个人熟了起来,面对他的疑惑,她两手拿着很重的铁块,向他展示。
“我小时候也颠不起啊!然后师父就叫我手上绑着这鬼玩意儿,从小带到大!”
“别看我身板小,也是在村里打过的恶霸的!”
那时的郑曼清动作很夸张,有意逗他开心。
看着她相当灿烂的笑脸,卫修齐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想了想,说:“你在村里的人缘确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