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会议室里,券商、会计师、律师分坐两边。
谈到时间进度,所有人都很乐观,这段时间的加班还是有成果的。
只有闻明满头大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准话。
陈行一看着他有些为难,表面不动声色,等到会议结束了,他单独喊闻明留下来。
闻明有些想溜,但是自知跑不掉。他只能跟着陈行一去了隔壁空的会议室。会议室里的窗帘都拉着,一片黑,陈行一伸手开了灯,骤亮的光线让闻明睁不开眼,感觉自己像被审判。
陈行一靠在桌子边,双腿交叉,单手插兜,他看向闻明,对方好像在隐瞒什么事情,他开口:“所以,你是说,申报时间可能要推迟?为什么?”之前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推迟了?“什么原因?”
闻明考虑了一中午,饭都没吃几口,还没想清楚怎么和刘蓉说这件事,更不知道自己代表普安,要以什么口径回复给陈行一。
一方面是邱勇缺乏基本的职业道德,他拿着普安给的薪水,什么都没做,并且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另一方面,闻明知道自己也有责任,他作为整个项目的现场负责人,没有及时跟进所有人的工作,他轻信了大家的口头汇报,并且充分信赖了所有人的进度。《审计准则第 1301 号——审计证据》中,最关键的一条:注册会计师的目标是,通过恰当的方式设计和实施审计程序,获取充分、适当的审计证据,以得出合理的结论,作为形成审计意见的基础。
很明显这条,闻明没学透。他只询问了,但并没有获取充分的审计证据。所以这口黑锅,再不济,闻明也得分一半。
见闻明迟迟不说话,陈行一有些不耐烦,他说:“那你告诉我你还需要多少时间?”
闻明还是说不出口,最后他说:“等我回去商量一下,晚上给你回复。”
陈行一没有再追问,他说:“好。”
远在 S 市的刘蓉正在拜访客户,这是今年新接的一个年审客户,大国企,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今天刘蓉亲自出马,来签业务约定书,普安表现出了充分的诚意。她嘴上说着“合作愉快”,喜气洋洋和对方财务总监握手告别。
这边刘蓉刚上车,正在算今年的业绩指标超过了多少万,结果车还没发动起来,就接到了闻明的电话,电话里闻明说的絮絮叨叨且语无伦次,但是她还是抓到了重点,“邱勇的底稿没做?进度要推迟?”
得知前因后果后,刘蓉大为火光。但她知道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来不及在电话里听闻明多说,她立刻定了最近一班的飞机,飞来 B 市。
目前项目到底做到什么程度她还不知道,她心想得先摸摸底,再做判断。于是她在起飞前让所有人先把目前的资料发给她,她在飞机上看了一路。即使像刘蓉从业这么久,也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
从 S 市飞到 B 市的三个小时里,刘蓉已经在努力调整情绪了。
等到她赶到发行人公司,已经是晚上了。
闻明等在大门口,她见到耷拉着脑袋的闻明,气不打一处来,压不住的怒火还是爆发了,“临了临了了,捅个大的是吗?”
“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保证按时、保质完成项目?这就是你拍着胸脯给我保证的?”
“这么久了,你都没有复核底稿,你每天到底在做什么?整个项目组加班都在加什么?你报的那些工时都是虚的吗?”
“闻明,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刘蓉劈头盖脸一顿输出,让闻明彻底失去了辩解的能力。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确实跑不了。
“蓉姐,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说。
“罢了,这事情瞒也瞒不住,发行人那边先等等,约一下陈行一,就说我来负荆请罪了。”刘蓉最后发话,然后她想了想,紧接着一句:“把周未以也喊上。”
周未以刚下班回到宿舍,还没来得及洗澡,手机滴滴滴响了,是闻明打来的电话,让她去一趟会议室。
她有些疑惑,说:“这么晚吗?闻哥。”
闻明那边跟她托了底,“蓉姐来了,这件事要跟陈行一商量一下怎么办。”
周未以这才恍然大悟,但是她想,这不应该是老板之间商量的事情吗?叫她干吗?
她和彭佳人中午也没咋好好吃饭,连一向兴奋的彭佳人都萎靡了。“以姐,邱勇这样我们都没办法吗?”
周未以也重重叹了口气,“再怎么样也不能这样啊,什么都没做?真是不知道他咋想的。”
彭佳人说:“我们能不能跟他的新公司举报?说这个人职业素质很差!给他也使一个绊子,出口气!”
周未以摇摇头,说:“估计没用。背调早都做完了,人家现在都入职了,跟普安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看闻哥今天脸一阵红一阵绿的,他好可怜。”
其余的同事也唉声叹气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做完这个项目回 S 市啊?
挂了电话看到彭佳人探究的眼神,她直接说了:“蓉姐来解决问题了。”
彭佳人晚上回来还闷闷的,最近加班加狠了,本以为是吹响胜利的号角,结果一夜回到解放前。现在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刘蓉来了,她鼓掌,“噢耶,大 boss 出马,肯定没问题!”
陈行一还没下班,得知闻明带着刘蓉来了要见他,他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结合下午闻明的表现,他想,什么事情,值得一个合伙人特意赶晚班机从 S 市飞来?
结果,进会议室的不仅刘蓉和闻明,周未以也一起来了。
刘蓉挂上职业化的公式微笑,一进门就说:“陈总好久不见啊,大家真是敬业,这个点还在加班。”
陈行一站起来跟刘蓉说:“确实好久不见。刘总这么晚飞过来也是辛苦。”
他见这个架势不方便说话,于是跟手下的人说:“今天大家就到这里,先回去吧。”他看向丁飞,说:“丁飞留下来。”
于是众人收拾完包鱼贯而出。
陈行一的气场太强,他也不爱绕弯子,直接了当说:“今天闻明跟我说了,申报时间可能会推迟,我想问问是什么原因?如果要推迟的话,普安还需要多久的时间?能给我一个准确的日期吗?”
周未以尴尬地脚指头抠地,她为什么要在这里经历这个场面啊,当面看自己的老板被别家公司老板兴师问罪,哪怕对方是陈行一。
刘蓉悻悻地说:“我们这边出了一些问题,这是普安工作的失误,给各位添麻烦了。接下来我们会拼尽全力做,但是目前可能没办法给一个准确的时间,最多一周,不不最多三天,我们就能初步捋出来一个节点,尽量不会耽误太久的。”
她知道,华旗和普安在同一战线,华旗是牵头中介机构,发行人不会分得清到底是谁耽误了进度,他们只关心一个,是否能按时申报,越快越好。
因此,刘蓉目前需要华旗来一起帮忙,尽量能把发行人那里圆过去。
陈行一对于刘蓉的回答有些不满,他认为如果需要华旗的协助,那么,刘蓉至少要告诉自己,普安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不是这样遮遮掩掩。
他看向旁边的周未以,从一进会议室,她就低着头,偶尔抬起来看一眼自己,都是满脸心虚。周未以很少这样。
于是他摇了摇头,说:“刘总,事已至此,至少我需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得心里有数。
刘蓉这才转向闻明,她说:“你跟陈总解释一下吧”。
闻明把跟刘蓉说过的话又跟陈行一说了一遍。
陈行一这才知道为什么刘蓉把周未以也拖来了。是怕他过于生气场面太难看了吗?刘蓉这番算计有些聪明过头了。他说:“所以相当于,这段时间,最核心的部分,普安没有做?”
刘蓉只能承认错误,说:“这点确实是我们工作失误,但是我觉得还能补救。”
陈行一沉默了,周未以也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他心里已经在怒极的边缘,因为普安的大失误,耽误所有人的时间。他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也很少因为私人情绪影响工作。但他更生气的是,他又不得不因为周未以,卖刘蓉一个面子。
他知道这个时候发火也没有用,他压下了怒火,说出来的话十分冷冰,周未以听不出来他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在阴阳怪气,他说:“还是要庆幸,这如果是年报审计的话,真的要开天窗了。”
众人面面相觑,闻明恨不得钻到地缝儿里面去。
“三天时间,可以捋出来一个时间节点吗?”
刘蓉点点头:“嗯,这三天我来摸底,控场,一定能给出时间。到时候再说跟发行人商量。”
陈行一迅速计算了一下,他点点头,“那就再三天,如果能按时做完,发行人那边好说。但是要延迟的话,我们得跟发行人好好解释一下,看对方能不能接受吧。”
难道刘总察觉到陈总对未以不一样?刘蓉是人精。 从S公司那个项目再到陈行一让她带周未以去华旗,她就懂了。 这是高手过招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