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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淮序抱歉的笑了一下,递过一张名片,“今天麻烦你了,遇到问题可以找我。”
  “哦……”季珂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身影,抬手接过名片,掩饰性的塞进裤兜里。
  她飞快下车,心跳如擂鼓。
  褚驭拎着行李箱走到身前,一把打伞撑过她的头顶。见她脸色不对,弯腰问她:“怎么了?”
  他的伞朝季珂倾斜大半,本就湿透了的衣袖开始滴水。
  季珂的视线仍停留在车里,“我先走了。”
  她向沈淮序道别。
  与此同时,褚驭抬手将车门关上,她的话淹没在雨声和关门声中。
  她立在雨中,看着出租车从陈旧的住宅楼前离去。
  年少需要仰望的人,现在依旧高不可攀。
  “想去开出租车?”褚驭冷不丁的扔出一句话。
  在机场等两个多小时的情绪,开始向外宣泄。季珂习以为常,只是转身往里面走,“想吃什么?我请客。”
  其实,请客是季珂低头示好的台阶,褚驭心下了然。他撑着黑色的伞跟着过去,“把我微信置顶。”
  这种要求,有些得寸进尺。毕竟他的微信还在小黑屋,能放出来就不错了。
  季珂被他的要求逗笑,“你这不平等条约……太没道理。”
  话是这么说,手机却已经递过去了,“你自己弄吧!”
  褚驭接住,留着廊檐下昏黄的灯扫脸解锁,低头操作。
  季珂体贴的伸手去拿行李箱,褚驭侧身躲开,“带路。”
  季珂抓空,手背无意间从他衣服上擦过,湿漉漉的触感,季珂感觉一股冷气从指尖往上钻。
  “冷不冷?”季珂甩了甩手上的水渍。
  褚驭站在下一节台阶,目光从手机里挪到季珂脸上,“冷。”
  “回去洗澡。”
  褚驭失望叹息:“我还以为你要脱件外套给我披上。”
  “没事少看无脑爽剧。”季珂转身往上头,“房子在四楼,客卧收拾好了。”
  “床单是新的吗?”褚驭从裤兜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塞到季珂手里,“好好看路。”
  “是啊!大少爷,深灰色纯棉四件套。”季珂不耐烦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
  褚驭:“又克扣了我多少钱?”
  “劝你别知道。”
  褚驭:“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那人手短?就你这态……啧……”
  “闭嘴吧。”季珂打断他,再往下,没两句是中听的话。
  “对我态度好点,不然把钱还给我。”褚驭一脚踩进季珂留下的脚印里,追随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他这七年,一直这样追随,从容城到越州,从越州到临州。他总是被季珂遗忘。
  “以后没事来接我下班,我可以忘记今天的仇。”褚驭将手机还给她。
  “要不现在掐死你?”季珂接过来看一眼。原本呆在小黑屋的“狗东西”,已经成为置顶的“阿驭”。
  少年人计较的东西多简单,不像成年人,为职场的一点得失,天天宫斗。
  “你的脑子空间够用,我建议你记着。”季珂才不会像带宝宝一样照顾一个职场新律师,“如果就是记不住,我可以掐死你。”
  认识季珂的七年里,她无数次说要弄死自己,到后面也就是说说而已。褚驭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婚姻法呢?”季珂本能的询问每个女人都关心的问题,传闻新法的诞生,婚姻法不再保护女性的权利。
  褚驭拎着行李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后面两节台阶,上了两层,褚驭的声音依旧平稳:“第一千零四十七条 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
  “想结婚了?”季珂自动翻译。
  “如果有缘的话,我是这么想的。”褚驭站在楼梯的转弯处,话说分外认真。
  这话像是一生的宣言,季珂跟着灯光昏黄的楼道里往上走,脑子里一下子清空。
  她猜测褚驭有了女朋友,想着跟她介绍。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问,“女孩哪里的?你做好打算,可以带过来我见见。合适的话,端午带回家给你妈见见,我顺便帮你说说好话。”
  他妈,也不是他亲妈,是季珂的妈妈。
  这位少爷是季珂弟弟季越辰的同学,父母离婚,一个人在容城生活。他十五岁出现在季珂家,三天两头蹭饭后,把家里一手遮天的娇老大哄得眉开眼笑,就让他常来。
  常来几次,就开始常住。
  常住后,褚驭的爸爸得知情况,便打电话给林曼娇拜托她照顾这个孩子,给了一万一个月的生活费。
  林曼娇那时候还是人民医院的肛肠科主任。她一盘算,一万块得少割好几个痔疮,便应了下来,“放心,我一定把他当亲儿子对待。”
  话一出,褚驭就上赶着叫干妈,开始了长住。
  第二年除夕,林曼娇一视同仁的给他一个压岁包,把这孩子感动得掉眼泪,当场就喊:“妈妈”
  季珂家从那天开始,就多了一个入侵者弟弟。她开始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入侵者向来不讨喜。但可恨之人必有可爱之处,他总能在季珂困难的时候,奉上自己的零花钱。
  这世上有几件事,是钱不能解决的?
  拿人家的手短,季珂把这种照顾强行解释为时间培养的姐弟情。
  “没有!”褚驭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钥匙,开门进去,又朗声重复一遍,“我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季珂站在门口,瞪着眼睛,无语许久。
  “没有你说这么认真?!都是要当律师的人,怎么这么不着四六。”
  褚驭提着行李箱进去,站玄关的一抹灯光出,长长的影子斜切在陈旧的柜子上。
  “律师怎么了?”他烦躁的扔下行李箱,箱子上的积水震荡落在地板上。
  这套房子分外陈旧,木地板被多处掉漆,露出原本的样子,又染上漆黑的尘土。褚驭站在玄关处,扫了眼客厅,各处还算整洁。阳台的分界处,架着一个画板,从他那个位置看过去,可见金色的花瓣。
  不用猜,又是那幅画。
  从认识季珂开始,她的空余时光就被一幅金黄的画填补。据季越辰说,季珂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个画家,办属于自己的画展。
  只是画中无数,褚驭不知道她偏爱的那一幅,是想表达什么。褚驭从来没有问过,只是默默的给她送去一套又一套的原料。
  “律师应当稳重些。”季珂说。
  褚驭收回目光,低头换鞋,“谁规定的?”
  “网上的律师都那样。”
  褚驭将换下的鞋子整齐放在入户的地垫上:“我不听网上放屁,行不行?”
  “行。”季珂换完鞋,一边往阳台去,一边指挥他,“先去洗澡,别感冒了。”
  褚驭的烦躁立刻被她一句话抚平,他踢掉鞋子,打开行李箱拿了套衣服往浴室走,
  “行李箱里面,有一盒颜料,自己拿。”
  季珂经常画画解压,有些颜料用得差不多了,上次跟褚驭提过一嘴。褚驭骂她不嘴软,买东西也不吝啬。tຊ
  季珂她往行李箱前走,突然想起出机场的时候,褚驭叮嘱她不要淋湿行李箱,心里突然觉得自己态度太恶劣,于是,抬头冲褚驭的背影说:“今天对不起啊,酒店接了一个团队,有点忙。”
  “道歉不能让我原谅你。”褚驭拎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卫衣衣袖往下淌水,陈旧的木地板上晕开一片水渍。
  “用不着你……”原谅!
  “明天来接我下班。”褚驭打断她的话,说完就进了浴室。
  季珂站在门口,叉着腰呢喃:“真想把他赶出去。”
  这时,穿堂风从客厅吹过,将阳台上的卡着的画纸吹得沙沙作响。季珂看了眼画上未完成的画作,一幅向日葵望月。
  这画季珂画了很多幅,都不及多年前那个少年。季珂朝画走过去,她看着画中的上弦月,突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未忘记沈淮序。
  那些“智者不入爱河”的宣言,不过是为自己爱而不得找的一个借口而已。
  她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银灰色的名片上,印着烫金字体:
  临州恒润律所
  高级律师:沈淮序。
  背面印着一句话:正义不仅要实现,而且要以看得见的方式实现。
  下面还有联系方式和地址。
  电话号码后面有个括弧,里面写着“微信同号”
  季珂明白,这张名片只是沈淮序的自我宣传,他期待的回复是“请你打个官司”而不是“谈个恋爱”
  律师行业有行话,好的律师也是位好的销售。
  是啊!
  在沈淮序的世界里,季珂只是不相熟的路人。他从未认识过季珂,更不知道季珂那海浪般的暗恋。
  她将名片卡在画板上,端起旁边的调色板,捏着颜料,一点一点往上面挤。
  颜料刚挤好,季珂又放下调色板,伸手将名片拿起来。她盯着上面的字,在心里一遍又遍的重复那个名字,还有那个电话号码。
  她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输入沈淮序的电话号码。他的微信跳出来,名字很官方:恒润律所沈淮序。
  头像是他穿工作服的半身照。
  季珂点开他的头像,双指放大。男人一双眼黑沉沉的,乍看上去,深不见底,仿佛装着世界所有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微信,也是有前缀的。
  这个时代的人,工作以后,连名字都是一个附属品。
  她是:华庭酒店前厅经理季珂
  沈淮序是:恒润律所沈淮序
  她站在画板前面,将两个人的名字连着念了几遍,还挺般配。工作也是。
  沈淮序期待的是一个生意,季珂期待的是一次机会。他们的目的地相背。
  她无法让自己的出现在沈淮序的生命中变成欣喜,季珂将页面退出来,从画板前站起来,朝阳台走去,沉寂的心变得不安分,窗外的雨更加讨厌。
  一时间,理智和感情在身体里疯狂撕扯。脑子里,乱成一团。
  季珂深呼吸几遍,调整心绪。她拿起旁边画笔,给向日葵补色,向日葵的金黄色跳跃进视线中,脑海里尘封许久的记忆像开闸一般倾泻而出。
  15岁那年,父亲意外过世,一家人的担子全部压在林曼娇身上。那段时间,林曼娇日日加班。季珂心疼母亲,便放弃了画画。
  可画画仍在心里盘旋,她偷偷去学校的画室,想要与喜欢的事情产生新的链接。
  那是一个秋日午后,她悄悄从画室的窗外走过。午后阳光热烈,将白色的纱帘照成金黄色,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背窗而立。
  他一手调色盘一手画笔,向日葵的颜色如阳光一般热烈,却只有一朵。它孤立在荒野,仰头望月。
  向日葵怎么可能望月?
  季珂初见时,只觉得荒唐。
  第二日再去,画已完成,少年坐在阳光的背面,定定的看着画上的上弦月。他似乎格外偏爱那抹月色,所以将月亮的光影画得明亮皎洁。
  一朵花,一玄月。季珂看到了人生的求而不得,如同她的梦想。
  她想要成为一位插画师,可是那种清高的梦想,需要很多钱来养,家里根本就负担不起,只能放弃。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朵花,梦想是那轮月色。
  向日葵不能望月,她不能逐梦。
  一切只在梦中。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少年也没有逐梦成功,他当了律师,而不是一个画家。
  “季珂,我一直有个问题。”褚驭的声音突然在客厅里响起。
  季珂猛的回神,“什么?”
  “你在临州有喜欢的人吗?”褚驭一边擦头发,一边朝他走近。
  季珂扭头,盯着那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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