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无忧早就做好了准备见李承邺,她梳妆干净,穿了一件浮光锦的衣裳,坐在镜子前梳妆。
李承邺嘲讽道,“你还有心思梳妆。”
无忧道,“都这地步了,死也要死得体面些。”
“知道我会杀你为什么还要帮皇后?”
“因为你在怀疑我,你根本就没相信过我,自从你回来,你的心就全扑在了叶云息的身上。娶我,你很不甘心吧,既然如此,又何必吞了这碗夹生的饭?”
“这不是理由。”李承邺笃定道,“何况当初是皇后把你塞过来的,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已经变心了,不会再娶你,是你自己或者是你的姑母非要你嫁过来,要怪就该怪她,你该恨她才是。”
无忧冷笑了一声,“殿下不认可这个理由,是觉得我根本不在乎殿下吧。我这种人,在殿下眼里,汲汲营营,粗劣鄙陋,全无风骨,我配不上殿下是不是?”
京中的确盛传崔家大小姐与太子李承邺青梅竹马,两相情好。赛马场、围猎场、戏楼、会宴……两人形影相随,出双入对。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是怎么死皮赖脸地跟在李承邺屁股后面缠着他的。李承邺那时众星捧月,年少气盛,英姿卓发,身边跟着的都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儿郎。他有才,却也傲慢,从不把那些女子放在眼里。
借着皇后的安排,跟着李承平,她总是跟着他们一起,李承邺讨厌麻烦,讨厌女子娇滴滴的碍事,对于她这个尾巴,高兴了搭理两句亲热一会,不高兴了就摆着脸一句话不说。 只有看她骑术逐渐精进,射猎也颇有进展,与李承平也差不了多少,他才慢慢真正接受了她的跟随。
为了练箭,她双手长满了薄茧,为了骑马,她手心勒破了不知道多少回,她害怕高大嘶鸣的马,讨厌尘土飞扬的场子,讨厌那些男孩们身上的汗臭和调笑的暗话。可她还要假装高兴,假装对这一切都很感兴趣。
她为他付出了这么多,改变了这么多,可是到头来他竟然要和另一个村女成亲,娶她做正妃,她做的一切就像个笑话。
李承邺道,“我从未觉得为自己谋求利益有什么不对,我只是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帮我还是帮皇后,这么简单的选择,你怎么会不明白。”
“我聪明又如何?有时候不过身不由己。”
“崔家大小姐身不由己?你如果身不由己,当初就不会有办法嫁给我。”
崔无忧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无忧淡淡笑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杀我?我乃侯府长女,皇后外女,舅父为大业开疆拓土,二叔镇守边关,进退攻守,皆在大业江山。即便是太子,动我一根手指头也是要到三司面前分辩入审的!”
李承邺冷笑,忽而拔剑指向了她,“你错了,棋局败露,你对皇后已经没有作用了,一步废子,是留在棋盘上苟延残喘还是扔了,都只看棋手心情罢了。 你如此肯定我会付出代价,那就先试试看。”
剑尖入喉,忽而一个侍女闯了进来,抱住李承邺的腿哭道,“王爷饶了侧妃吧,她不是狠心不管王爷,她是没有办法呀!”
李承邺看去,却不是无忧平素的贴身侍女,穿着一身粉红衣裳,头戴着榴花,抱着他腿的腕子上一串红珠却是显眼。面孔有些生疏,好像是叫春华的。
无忧见她闯入,呵斥道:“不是吩咐你们今日谁也不准来么!”
春华哭道:“小姐有苦处为何不说?您待殿下是真心的啊!”......殿下以为小姐金尊玉贵,可以左右侯爷和夫人的想法,实则小姐在家中处境艰难。那年殿下与小姐定下婚约,其实这婚约本是家中二小姐的。
见李承邺面带不解,侍女缓缓说道。我是家生子,早就在主家做着的,所以知道些许前尘往事。侯爷与二老爷一母同胞,先大人去世之后崔家便没落下来,侯爷娶了夫人,因着皇后的缘故才显露头角,自然想与殿下亲上加亲,稳固关系。
夫人只有大公子一个,向来对小姐不闻不问,借故丢在乡下多年。二老爷在北境戍守,夫人随行入军,便丢下一双儿女在家,让夫人照看。夫人只有男孩,对四小姐倒是宠爱有加。
要说这四小姐也是命薄,殿下周岁那年二老爷刚得了一个女公子,生得粉雕玉琢,长大之后聪明机颖,很得皇后和家中喜爱,家中便已打算好将她配与殿下为妻。偏偏十岁那年三公子被我们老爷训斥几句,便要带着妹妹去北境寻二老爷告状。这一去,那孩子就丢了,找了两三年也找不到。
可是我们家是一定要出一个人做太子妃的,皇后娘娘这才想到了小姐,叫人把小姐接了回来。小姐十多年来在乡野待着,常常受冻挨饿,又没有人教导,哪里比得四小姐?老爷本来就因着自己骂了三公子的缘故,常常念着四小姐往日的聪明,对我家小姐越发不喜。更别说夫人了,妾室的孩子,哪里看得入眼?
是小姐自己发奋争气,一日一日熬着竟也不输四小姐,还是不得老爷夫人的好。还是嫁给殿下之后才略略看在殿下的面上好了些。
那日小姐得知殿下被捕入狱,已先往家中求告,还未见到侯爷却先被夫人截了下来。小姐又不是她亲生,她自然要站在自己的亲姐皇后太子那边的。她用姨娘威胁小姐,若小姐敢听王妃的话帮着王爷,她就要毒死姨娘。小姐与姨娘母女情深,一起在乡野里挨过来的,一头是亲娘,一头是夫君,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王爷又让小姐怎么选呢?
王爷还有这许多的人帮,姨娘只有小姐这一个了,至于是死是活,小姐也想好了,若殿下最后要被娘娘取了性命,她便追随殿下一同而去,也不算辜负了殿下。
话到此,那侍女已是满脸泪痕。
李承邺定定看着崔无忧,她起初眼中全无惧色,侍女说起时才多了几分愤愤,喝令她住嘴。他冷眼看着,心中疑虑他们主仆二人是做戏唱双簧还是真有其事。
他一直没把无忧当回事,从前年少轻狂时只道她是皇后的外甥女,崔侯的大小姐,娇娇柔柔,举止娴淑,后来道她是皇后的眼线,处处心机,佛口蛇心。他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段过往,还编出了这么一个崔家的四小姐......无忧对那侍女冷笑道:“你不必替我多说,成王败寇,事都做了,我终究是站在了皇后那边,殿下要我的命尽管拿去就是。”
她说得凛然,继而又软了软,望着李承邺:“只是姨娘那边,还望殿下看在昔日情份上,照拂一二。夫人给她下了慢性毒,锁在屋里,若不延医吃药,她是活不了多久的。”
李承邺看着她主动提剑深入,面色痛苦,忽而夺过劈在地上。无忧愣了愣,李承邺道:“ 我不做亏本的买卖,你死了对我毫无用处。”
李承邺走后,无忧瘫软在地,春华将她扶起,她却不理她。春华心知她是不满她擅自做主,讲出她的过往,因哄个不住。
无忧没接她的茶转头往内室去,“我今日已经吩咐,你们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自去崔家照看我娘。你却主意这般大,不听我的话,留你又做什么呢?”
春华听她这话哽咽道:“我知小姐素日偏爱春芳,可她是个粗爽的,只道小姐要我们去照看姨娘,我却猜到小姐是存了死志,您又好强吞忍,不肯露怯。
可您都走了,他们更不会把姨娘当回事了,人死如灯灭,殿下又真会照看姨娘吗?
小姐,自个儿活着才是正经啊。”
无忧看着春华,叹了口气,回身去了帐内,背过身躺了下来。*
已经到了梅子成熟的季节,窗边的梅子树在春末夏初的雨里散发出酸甜的果香,透进窗子进来,诱得猫儿也踮着脚扑上去够那盛满梅子的琉璃碗。
琉璃碗落在地上,吓得猫儿仓皇躲进凳子底下,地毯上留下几个红色爪印,落在云息眼中倒有些触目惊心。
她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三年来有叫过苦,嫌过累,但都没有像今日这般真情实感地体会过。或许因为起初在北境的荒山野岭,她的世界只有李承邺,后来就是宫廷的权豪势要,一个个翻云覆雨,勾心斗角,就像她玩过的游戏看过的宫斗剧,虽然跌宕起伏,生死如常,但她都有一种幻梦感,这些大人物离她太远,太高,所以她也像游戏一般对待这里的一切。
可是杜近春不一样,他让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个世界的普通人,在这些权贵的手中,他是微不足道的一枚棋子,一只蚂蚁,或者有兴致时化身大佛悲悯一句众生有灵,或者无兴便抛之脑后,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着他的死亡,她仿佛看见自己被吞噬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命运。然而她无力出手,眼睁睁看着他喝下他们亲手送去的毒酒,一命归西。
她突然有些迷茫,也有些无助。这么多年,她到底在干些什么?
为了那个任务,她变得冷漠无情,说出的话露出的表情……都是假的,甚至有时她自己也分不清真假。她如果不这么做,又会怎样呢?
身上的里衣布料虽多,却不闷热,轻薄柔软,比她从前的衣裳还好,手上身上涂的凝脂,吃着精心调配的膳食,脸色红润白皙,头发乌黑如缎。夏日有专门储冰的冰窖,冬日炉火不断,暖如春昼,抬抬手就有奴仆为她前仆后继……
权力顶端的那些人无论在哪个时候都是舒适畅快的,她其实过得很好,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比从前的自己更重要,更尊贵,更舒服。
那还走什么呢?她有些迷茫,不走的话……
正想着,忽然一阵久违的刺耳的声音传来,惊了她一跳。
“注意注意!宿主的意识正在动摇!”
梳妆匣底部传来一阵闷声,她走过去拉开屉子,拿出一柄铜镜。
“由于你的参与,李承邺和皇后的矛盾已经激化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你如果中途放弃,你们两个就必死无疑了。”
她起初有些闷闷,继而又想起来,死了那不就可以回去了?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铜镜道,“在完成任务之前就死了就会有下一个人接替你,而你则会被永远留在这里,做一只孤魂野鬼。”
它的恐吓确实对她奏效了,在这里舒服的前提是她是王妃,是皇室成员,李承邺庇佑下的权贵。孤魂野鬼……她将终日游荡,惶惶无措,千年寂寞……
算了算了,左右已经走到这一步,算来离最后一步也不远了。李承邺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皇后也已经撕破了脸,只等待最后一场搏斗,胜负就能分晓。
送佛送到西,她再助他最后一战,就能回到自己原本该在的地方。
剧情改动好大…
这部分剧情我也写萎了想快进到登基想发疯(不是)!!!
哈哈我也看累了 刚出来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