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结束,许言隽要回海淮进行一个月的律所内训。
陶桃舍不得他走,新年这段时间一直有他陪着,如今又要分开,心里莫名空落落的。
好在她总是情绪来得快去得快,睡醒一觉,再和三五好友约着出去玩了一趟就没事了。
寒假结束,陶桃也收整行装准备返校。
刚开学事情不少,新课表一周四天有早八课,简直是地狱级别的开局。
摄影社计划办一个作品展,陶桃也少不得过去帮忙。
作品展第一天,陶桃拍的人像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她的镜头总是富有感情,别出心裁,作品前渐渐围满了人。
紧接着便有即将毕业的师姐想要付费邀请她来给自己拍一组校园写真留念。
和师姐定下拍摄时间和主题,这事板上钉钉后,陶桃兴奋地发微信跟许言隽说这件事。
【哥哥哥哥!我赚到钱啦!】
这是她第一次赚到属于自己的钱。
陶桃摸了摸自己藏在胸口的玉桃坠子,她弯了弯唇,不等许言隽回复,迫不及待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你的生日快到啦,我要给你买一份超棒的礼物!用我自己赚的钱!】
自从经过上次察觉他有些疏远自己,她扑到他怀里哭了一场过后。
他们之间的感情比从前要更好了,每天遇到什么新鲜事她都会跟他分享。
而许言隽也一样,即便忙也会提前跟她报备一声。
食堂里,齐川霖侧目看了看,见那满屏的聊天记录。
他由衷道:“陶桃,你和你哥感情真好,我妹就很少给我发微信,说跟我有代沟,不爱搭理我。”
“代沟?你们相差很多岁吗?”陶桃抬头,有些好奇道。
“三岁。”齐川霖道。
“是吗,我哥比我大七岁,我不觉得跟他有代沟呀。”
除了追星方面,她在心里补充。
“每对兄妹的相处模式不一样很正常。”简微淡笑插话,“有个像陶桃这么可爱的妹妹,很难有人不喜欢。”
“对。”齐川霖目光热切,低声重复道:“很难不喜欢。”
-
海淮初春的天气不冷不热。
律所总部完成扩建,占地比从前大了一倍不止。
偌大的培训室坐满了人,窗景通透,阳光明媚。
“哟,很少看你这么高频率地回微信啊。”
坐在许言隽身旁,一身黑色西服正装的男人侧过头说:“该不会是跟小女朋友聊天吧,有对象了?”
许言隽轻笑了声,反手覆上手机屏幕。
小姑娘正在给他发照片,说碰到了学校里资历最年长的师兄——一只各届学子纷纷投喂过的狸花野猫,她蹲在那儿跟它合影。
但师兄过于高冷,把脑袋一扭,拒绝合影。
“对了,张检察官前两天还跟我提起你。”男人说。
“怎么了?”许言隽坐直,正色道。
“不是公事,是她有个侄女,留洋镀金回来,也是干咱们这一行的,又说跟你年龄相仿。”
男人撞他肩膀,目光狭促:“咱们这边加上京市分所,除了实习生外就你一个单身的,不怪别人惦记你这块香饽饽。”
许言隽:“……”
他眸色清明,不含一丝波动。
“看你这表情,看来是没戏了。”
“以后别人再提这种事,师兄您替我直接回绝了吧。”他淡声。
“那人家要追问我理由呢?”
许言隽淡笑不语,只朝他别有深意地扬了扬手机。
好不容易一个月的内训会结束,又因一桩公事逗留了大半个月。
临走前,师兄说要请他吃饭践行,许言隽只好又多留一天。
京市今年的天气不同寻常,还未入夏,温度就已经高居不下,白天的室外更是闷热异常。
许言隽的律所附近有一个新开的森林公园,很适合拍写真。
陶桃今天约的客妹就把拍摄地址定在这里。
一上午,陶桃不断地站上台阶,一会儿又趴在草地上,各种角度力求完美,她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起来。
跟客妹在公园门口分开时,陶桃的脸色已经十分惨白,只不过她戴着帽子,巨大的帽檐遮住半张脸,旁人倒看不出来。
陶桃把相机背在肩上,一手撑腰,背弯曲着。
她有些纳闷。
奇怪了,拍摄时间也不长,怎么会这么累。
抬头看了眼炎热刺眼的太阳。
自己难不成是中暑了……
这里距离学校太远,她现在只想就近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她伸手从包里摸手机,结果摸到一条钥匙。
陶桃立刻想起来她哥的公寓就在这附近,并且走路五分钟就能到。
陶桃边顺着树荫走路边给许言隽发微信——【哥,你是不是还在海淮呀?】
【嗯,明天回京。】
【怎么了?】
许言隽回了两条过来。
陶桃一路撑着腰,步伐缓慢。
热得有些眼花,她已经懒得打字,摁住语音说:“我今天在你公寓附近拍照,现在……现在想去你公寓里休息一下,可以吗?”
她语气微喘,说完,一松手指,手机屏幕忽然就黑了下来。
摁了摁开机键,没反应。
想起来自己昨晚忘记充电,现在估计是耗尽电量彻底关机了。
都不知道那条语音信息有没有发出去。
这时她的小腹忽然蜷着疼了一下,陶桃脸色一白,额头满是汗。
她再顾不上其他,紧了紧肩上的包包,径直往许言隽的公寓走去。
海淮这边,许言隽刚到聚餐的餐厅露天停车场,熄火准备下车的同时点开了小姑娘发来的语音。
一条十几秒的语音甚至没听完,许言隽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小姑娘声音有气无力,一句话多番停顿,显然是不太舒服。
“怎么了桃桃?”
他立刻发了信息过去,那边却没有回复。
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听到的是冰冷冰的人工提示音。
师兄等在餐厅门口,见他久久不下车,于是走过来敲他车窗。
许言隽降下车窗的同时重新启动了车子。
他眸色幽沉,一脸凝重地解释:“师兄,我有点急事要马上赶回去,这顿饭先欠着,下次我请您。”
“这么急啊,啊那行,你自己路上小心啊。”
师兄站在路边,看着车子疾驰加速离开,速度怕是已临界至超速点。
他笑了笑,啧啧称奇。
原来再冷静自持的人也会有这么慌张着急的一面。
至于因何缘由,自不必说了。
看来再聪明的人也免不了吃一吃爱情的苦头。
-
黄昏日落之际,许言隽匆匆推开公寓大门。
一室安静。
若非室内外温差过大,以及客厅墙上亮着的空调灯,他会以为里面压根就没有人。
公寓十楼,这边是开发区,窗外并无任何高楼遮挡,还能看到那座森林公园,视野开阔。
日落西斜,绛色的霞光折映窗台,满地余晖柔和。
靠窗沙发上,女孩闭着眼睛蜷缩侧躺,一头青丝柔顺垂落,呼吸平顺,睡颜恬静美好。
许言隽疾步往里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一幕多年后回想起来依旧令他难以忘怀。
陶桃在沙发上睡着了。
开着空调,却盖着一张薄被,她整个人往被子里缩,只露出一颗脑袋。
许言隽想起她语音里的有气无力,当即弯下腰,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
并无发烧,小姑娘除了脸色白了一点外,看起来安然无恙。
他暗松口气。
长时间驾驶产生的疲惫感,在见到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全都消散了。
-
陶桃睡醒时,天色已经黑尽。
客厅开着半盏壁灯,并不刺眼。
半开放的厨房里也有灯。
她揉了揉有些迷糊的眼睛,坐起身。
一抬头,便看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站在灶台前,似乎在煮面。
“——哥?”
陶桃扬起唇,“你不是在海淮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嗓音轻快,有着惊喜。
结果不到两秒,中午时候的那种腹痛感又席卷而来。
陶桃捂着肚子小脸一白,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许言隽关了火,转过身,还未开口应她,便见小姑娘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洗手间。
没一会儿就传来她的拍额懊恼,“怎么提前了……”
“怎么了桃桃?”
许言隽走到洗手间外问。
“那个……”
陶桃趴在磨砂玻璃门上,探出个小脑袋。
她咬着唇,一脸为难地说:“我生理期提前了。”
“提前了?”
许言隽微蹙眉看她,“是不是这两天又把冰淇淋当饭吃了?”
“……”陶桃缩着脑袋点了点头,小声辩驳:“热嘛。”
她总是屡教不改,转头又是撒娇卖乖,让人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
可看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别说责备,便是说教他也不舍了。
“等等我,我下楼一趟。”许言隽拿上手机准备走。
陶桃叫住他,“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怎么不知道。”
许言隽没回头,语气自然,“难道我是第一次给你买?”
“也对哦。”
陶桃扬了扬唇,安心下来,她把脑袋又探出一点,朝他的背影高声说:“谢谢哥哥,还好你回来了!”
还好你回来了。
她总是不知道,自己短短的六个字,有着怎样的意义,甚至抵得过千言万语。
怕她等着急,许言隽就近在公寓楼下的便利店里买到卫生巾和一次性内裤。
“这附近没有成衣店。”他把塑料袋子从门缝递给她,臂弯里挂着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
这就是住开发区附近的一个弊端,日常所需能满足,休闲娱乐除了那森林公园外并无其他。
“先穿我的裤子吧。”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地补充道:“新的,我没穿过。”
陶桃应声接过。
五分钟后,像活过来似的大摇大摆从洗手间走出来。
她赶紧往沙发上看了看,还好没有弄到。
只不过到底是男士运动裤,腰围很大,走动两下雪白的腰线若隐若现。
运动裤不好用皮带,陶桃就自己找了个夹书页的文件夹,把裤头对折夹了起来。
“很疼?”许言隽走上前,见她脸色还是不怎么好。
“一点点……”陶桃怕他凶自己吃冰淇淋的事,于是说得很谨慎。
许言隽无奈摇头。
“沙发睡着不舒服,要不要去房间里再躺一会儿?”
他语气自然,没有把房间冠上属性,没有提及那是他的房间,这间公寓里唯一的一个房间。
并且很从容地给出了第二种选择,“还是先把面吃了?”
“我不困了。”
陶桃揉着肚子说,“但是好饿。”
许言隽勾了勾唇,牵起她的手来到餐厅,再把椅子拉开,“先坐着,我给你盛面。”
他给她盛了一大碗,料铺满顶。
再拿出刚才在店里买的红糖,给她冲泡了一壶热腾腾的红糖水。
陶桃美滋滋地吃了面,再捧着温热的红糖水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她的内裤直接扔了,外穿的牛仔裤上沾到了一点点,指甲盖大小的范围,问题不大。
她打算一会儿打包回宿舍洗一洗。
结果喝完这杯红糖水,再走进洗手间,便看到她哥把她的浅蓝色牛仔裤从烘干机里拿了出来。
“哥你帮我洗了吗?”她稍愣。
“我的裤子太大,你穿着走不方便。”许言隽语气自然解释。
“噢……”
陶桃挠挠头,莫名有点不太好意思。
许言隽挑了挑眉,“怎么还脸红了,哥哥又不是第一次给你洗裤子。”
那是小时候去太姑姑老家过年那次。
陶桃趁许言隽不注意,学人家爬到树上去摘果子,结果鞋子一滑,整个人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还好高度不高,她没摔疼,就是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怕妈妈看见了责怪她调皮,最后是许言隽把她满是污泥的衣服裤子给洗干净的。
所以方婉秋至今都不知道,自己乖软可爱的女儿还会爬树摘果子。
“你不是说宿舍的洗衣机坏了还没维修好吗,头两天尽量别碰生冷的东西,下个月就没那么疼了。”
“知道了,哥哥你真好。”
她单手托着腮笑嘻嘻地说:“你这么体贴,你未来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
许言隽的眉心重重一跳,深邃的眸光藏着晦暗。
他转头看她,“厨房还剩下半杯红糖水,去把它喝完吧。”
“我很饱了,喝不下。”
“是吗。”他眼眸微眯,略带严肃,“那以后的冰淇淋——”
“啊别别别,我马上去喝!”
看着小姑娘逃窜的背影,许言隽沉默一瞬,转身靠在冰冷瓷砖墙面,无言按了按眉心。
天真纯然,毫无攻击性。
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娇娇软软的话也能有这么强的杀伤力。
陶桃坐在沙发上把红糖水乖乖喝完。
晚上十点,许言隽把她送回电影学院校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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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一周生理期后,陶桃又恢复了活力满格的模样。
她现在每个月最少都会接到两单写真邀约的拍摄。
有时候遇到对方是长在她审美的漂亮小姐姐,激起了她的创作欲,她也会给予互免。
“你又不缺钱,每个周末还那么辛苦干嘛,你看你一个夏天过去都晒黑不少了。”
齐川霖三番四次约她总是约不出来。
他刻意往女孩子最在意的肤色说起,盼着这样她能空下来,匀出一个周末给他。
闻言,简微淡淡瞥了齐川霖一眼。
然而陶桃浑不在意他的话中话,只道:“你们知道吗,我上个月去我哥的公寓里,发现他的客厅除了茶几和沙发,其余什么也没有,就连一片绿叶子都找不到!”
“……什么?”齐川霖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不知道她怎么就把话题绕到她哥那里去了。
简微倒是早已习惯,微笑着接话的同时给她喂了一颗话梅糖,“然后呢?”
“我哥从小到大给我买过好多东西,什么吃的喝的玩的,现在终于轮到我给他买啦,重点是用我自己赚来的钱!”陶桃嚼着话梅糖,一脸骄傲地说。
“……你对你哥真好。”齐川霖看着陶桃,神色有些古怪。
她的满足感竟然来自于因为能给她哥花钱。
这真的是兄妹之间的正常相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富婆包养小鲜肉呢。
简微再度瞥了齐川霖一眼,淡声道:“齐师兄,你下节课有课吧,别迟到了。”
女孩看似温柔,双眸却清明冷锐。
自己的暗私仿佛已经被人窥见,齐川霖连忙撇开目光,神色闪烁:“……好,好。”
许言隽公寓的确空荡荡的,除了装修看起来现代化。
细节方面简直是‘叙利亚’风格,一点都不温馨。
陶桃当时皱着眉头咕哝,“早知道我就早点来参观了,哥你住得也太差了吧。”
她还委婉问他是不是最近律所生意不好。
只怕是他答一声是,她立刻就会把自己攒的小金库倾囊奉上。
毫不犹豫。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许言隽隔三差五就会收到快递。
都是陶桃买的小玩意,说是给他公寓置办的,每次买了什么也不跟他说,说是要给他一种开盲盒的惊喜。
惊不惊喜不好说,只不过小姑娘上次看上的我佛慈杯的杯子,如今就摆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盛朗有一次过来看见,笑得很大声。
下班回到公寓,许言隽看着周围一点点地变样,这里不再是冷冰冰的居所,每处都有着小姑娘留下的痕迹。
他又想起那天推开门,窗外是熔金落日,她躺在沙发上。
即便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睡着,在那一刻,人人赞颂的美好落日也成了她的背景。
她才是他眼中最耀目的光。
这一幕在他之后每次推开家门的瞬间,都会反复想起。
已经拥有过这些瞬间。
他怎么可能做到拱手让人。
永远也不可能。
许言隽径直走到卧房衣柜前,从里面拿出一只粉白色的垂耳兔。
过去这么多年,垂耳兔依旧毛色光亮,不见一丝尘埃。
从小到大,她送给他的东西,小到一个桃子形状的橡皮擦,他都保存得很好。
许言隽把垂耳兔托在掌心。
她长大之后,它便只能留在衣柜里,昏暗不见天日。
从今以后,他要把它重新放回床头。
能照到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