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情绪不断在翻涌,克制。
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可以做。
绝对不可以，会吓坏她。
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许言隽闭了闭眼,缓慢直起脖颈。
“是我想错了。”
他淡声重复一遍,语气已经恢复往日的温润平和。
陶桃渐渐停住了抽噎，眼眶红得跟小兔子似的从他怀里抬头，“什么想错了？”
许言隽没答，用指腹轻抚她氤氲红肿的眼尾。
不一会儿,肖雯送了冰袋进来。
并汇报王晓梅已经被警察带走,后续的处理她会跟进。
许言隽颔首,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事宜，重新把门关上。
冰袋太冷，他用纸巾包厚了好几层才敷到她眼睛上。
“怎么长大了反而更爱哭了。”他喟叹一声。
陶桃瞬间有点不太好意思。
她微红了脸,低下头，用小脑袋轻轻撞了撞他的胸膛，“是你要惹我哭的…”
“是哥哥错了。”许言隽用掌心托起她的下巴,继续冷敷，语气分外温柔，“最近的确是有些忙。”
“所里人手不足,有个律师去海钓，结果鱼太重，他被扯着拽进了海里,腿伤了要养三个月。”许言隽娓娓道来。
“啊？那得多大的鱼啊！”
被新鲜事吸引了注意力，陶桃睁大眼睛,一脸好奇。
“剑旗。”许言隽说。
“名字有点耳熟……”
陶桃犹疑偏了偏头，忽又定睛,“我想起来了，是上次我们去海边，爸爸钓到的那种吗？”
“对，还记得我跟你科普过它的什么吗？”
“记得，你说它是世界上游速最快的鱼，还有香煎配醋汁最好吃！”
故意引导她聊着从前的事。
小姑娘的心情果然慢慢好了起来。
陶桃任由她哥替自己冷敷完，眼睛消肿了不少，不过眼尾还是泛着潮红。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
格外的楚楚动人。
许言隽从桌子底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交给她。
“这条是我公寓里的备用钥匙，你帮哥哥保管着，好不好？”
闻言陶桃眼睛一亮，很是稀罕地接了过来，手指摩挲着金属质感的纯黑色钥匙。
“那我以后可以随时来找你吗，不管是律所还是你的公寓？”
许言隽轻笑点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
陶桃把钥匙揣兜里，像是想起什么，她俏皮地眨眨眼：“你不怕我撞见你的小秘密吗？”
“哥哥的秘密——”他看着她，目光顿住。
是你。
“你的秘密是什么呀？”陶桃好奇道。
许言隽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不置可否：“以后，你就知道了。”
“好吧，这么神秘……”
陶桃嘟着小嘴咕哝。
-
兄妹俩和好如初，学期末放寒假，许言隽自然成了陶桃的‘御用司机’。
她宿舍里的零食多到可以开小卖铺，即便分给简微和邻宿的几个女生后仍然还剩下很多。
留在宿舍里说不定会被老鼠搬走，她干脆打包带回家去，毕竟寒假的时间很长。
女生宿舍她哥不方便上去，许言隽便在楼下的绿道树荫下等她。
陶桃最后把电脑包背下来时，便看见一个女生站在许言隽面前，面颊微红地说着话。
许言隽回应了一句。
那女生愣了一瞬，却没走，依旧坚持举着手机。
“好重呀！快帮我提提。”陶桃小跑上前。
许言隽顺手接过电脑包，连同她肩上看起来没有一点分量的小包包，“还有别的东西吗？”
“没啦，这是最后一趟。”
许言隽颔首，“上车吧，刚才来的路上看见有你爱喝的果茶，就顺便买了一杯。”
“你太好啦！”
陶桃歪靠在他手臂上，嗓音软软地撒娇。
面前女生看到他们之间旁若无人的互动，瞬间明白过来，“抱歉抱歉，打扰了。”
陶桃看着她匆忙跑开的背影，深谙道：“哥，以后你来我学校之前戴顶帽子吧！”
真是太招人了！
“不高兴了？”他垂眸。
“也不是不高兴……老是有人拦着你，你自己也会烦呀是不是？”
陶桃觉得这个理由很充沛且合理。
她为她哥考虑得很周到。
“那你给哥哥买顶帽子，就算是今年的新年礼物了。”许言隽为她打开车门。
“这么简单？”
陶桃问他：“那我的新年礼物是什么呀？”
“想要什么？”他手掌挡在车门边，示意她上去。
“我还没想好呢……”陶桃弯腰。
月色冷冽，隆冬之际。
一场初雪下足三日，午后，终见天光熹微，新年假期伊始。
律所工作告一段落，许言隽搬回陶家过新年。
陶桃这几天一直琢磨要她哥送自己什么新年礼物。
许言隽还以为她得想好几天。
结果当天晚上，就听到小姑娘在走廊里雀跃地喊他：“哥哥哥哥——”
一阵风似的进来，“我想好要什么新年礼物了，明天晚上你陪我去看场演唱会吧！”
“找我？”许言隽站在书架前找书，他戴着眼镜，侧脸轮廓立体分明。
“你不是都跟你的小姐妹去吗？”
“微微要忙工作，那天是芽芽男朋友的生日，她走不开。”
她认为陪同看演唱会是需要彼此都能同频的一件事。
不是最好的朋友她不想邀请。
听她解释完，许言隽挑了挑眉，抬手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玩笑道：“所以，哥哥只是你的第三候选人？”
他语调着重‘第三’。
“哪有，你不能这样算呀。”陶桃抱着他胳膊讨好笑笑，“除了我的小姐妹外，男的你排第一，绝对的第一！”
许言隽勾了勾唇，“是哪个明星的演唱会，我先了解了解。”
“就是他，超帅的吧！”
陶桃亮起自己的手机锁屏给他看。
锁屏照片是一个染着蓝白色头发手拿话筒站在镁光灯下的少年。
“……未成年？”
“他十九岁啦，只是长得嫩而已！”
许言隽重新戴上眼镜，翻开书，垂眸，“还挺巧，哥哥四舍五入二十九，比他老了十岁。”
陶桃目瞪口呆，“你的四舍五入是双倍入的吗，过了新年你也才二十六好不好！”
许言隽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陪你去看演唱会也可以，只不过——”他握住她的手腕，往下，“你得先答应哥哥一件事。”
-
回到自己房间，陶桃趴在床上，手机开了扩音通话丢在一旁。
“姐妹，你哥答应陪你去了？”盛芽在电话里问。
“嗯，他答应了。”
“你不是说他给你提条件了吗，是什么？”
陶桃沉默了两秒，说：“……他把我的手机锁屏从希乐换成了沈星梨。”
“星梨大美女？也不错啊，你不也挺喜欢她的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我哥为什么会换成她啊？”
“那还用说，星梨宝宝的新剧全网热播，天天住在热搜上，你哥估计也喜欢她。”
“是吗，可是我哥好像不追剧……”
她怎么感觉她哥只是在她的壁纸库里随便划拉，随手选的呢。
“反正有人陪你去就好啦，早点睡吧，养足精神才能去演唱会蹦迪！”
“好吧……”
陶桃仰躺在枕头上，举着手机看着自己的新壁纸发了会呆。
演唱会晚上七点开始，要提早出门，就没吃晚饭。
许言隽开车，陶桃坐副驾，一路上她边吃小零食边科普今晚演唱会主角的‘事迹’。
他们来得不算早，停车区几乎满了，又开出一段路才找到车位。
场馆外人山人海。
有不少女孩子在自发派送卡通头箍，手幅，小灯牌等应援物。
许言隽第一次来看演唱会。
只见小姑娘熟练地拿出手机跟对方对照了什么，然后就领到了一个卡通头箍和几张长条的海报。
她把发箍戴在脑袋上，但有些歪，许言隽抬手帮她调了调。
“这个头箍做得超可爱的，哥你要不要？”
“不了。”他婉拒。
“好吧好吧。”陶桃咕哝，“哥哥长大咯。”
许言隽：“……”
小时候她经常把一个长颈鹿发箍戴到她哥头上。
她哥趁她不注意会默默摘下来。
她就又趴到他背上给他戴。
还特别‘恶霸’地不许她哥摘下来。
演唱会进场时间接近，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拥挤，吵闹。
许言隽垂手，自然握住她的手腕。
“哥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回乡下太姑姑家里，一起去赶市集，结果我差点走丢的那次吗？”
“记得。”许言隽道。
他怎么可能忘记，当时也是这样的拥挤，他明明牵着她的手，结果却被人群冲散。
是他没握紧她。
他拼命地奔走，穿梭在人潮拥挤的市集中。
最后终于找到她时，他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大概没办法理解他那种后怕。
但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险些失去她是什么滋味。
时间差不多，众人有序排队进场，内部空间很大，他们按照票面找到座位。
许言隽身旁的位置坐着一个男的，他正百无聊赖地抖着腿。
“哥们，你也是陪女朋友来的吧。”
他扭头搭话，“也不知道那男的有什么好看的，这些女的都特别喜欢他。”
“老公老公，我手指不小心被手幅划到了，你快把创可贴拿出来！”
男人闻言一愣，“啊？我没带啊。”
他身旁那女孩当即不高兴了：“我不是叫你把出门的东西收拾好的吗？”
“可我怎么知道还要带创可贴啊。”男人自知理亏，“不然我现在出去给你买？”
“等你买回来我伤口都愈合了！”
两人吵闹声不小，就连正在专心拍照的陶桃都被吸引了过去。
她悄声问：“哥哥，他们怎么了呀？”
“把你的包包拿给我。”许言隽道。
“噢好。”
许言隽接过陶桃的包包，从里面拿出一枚创可贴递了过去，“给。”
“太好了！谢了哥们！”
男人赶紧把创可贴撕开给他女朋友贴上。
“我包里怎么会有创可贴呀？”
陶桃记得自己压根没放进去。
许言隽没说话，只是伸手碰了碰她的小拇指。
陶桃这才想起自己的拇指上也缠有创可贴，是她昨天去弄花园里百香果的藤架，不小心划伤的。
许言隽便在她包里放了几枚创可贴。
有备无患。
那女孩止住了血，歪着脑袋凑过来，笑盈盈道了谢，然后说：“姐妹，还是你男朋友贴心啊。”
陶桃脱口解释道：“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哥。”
“啊——？”
女孩对这个答案似乎感到意外。
于是忍不住又暴锤了自己男朋友一顿。
“你看你，还没人家哥哥贴心，说给我整理包包你就是这么整理的，我说纸巾你就只装干纸巾，我不提湿纸巾你就一片也不放……”
男人似乎被自己女朋友胖揍惯了，抱着她挥动的胳膊不停道：“老婆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一定准备齐全……”
陶桃眨眨眼，看人家小情侣吵架还挺起劲，“哥哥，他好惨啊。”
“别看热闹了。”许言隽轻笑，把她的小脑袋扳正过去，“你的小偶像出来了。”
染着蓝银发的少年出来的那一刻，台上镁光灯汇聚成一簇。
刹那间，全场沸腾，高声尖叫。
陶桃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彩棒：“啊啊啊啊希乐！我爱你——”
许言隽：“……”
陶桃：“希乐妈妈爱你——”
许言隽：“。”
开场便是接连的几首劲爆舞曲，台上的少年唱跳俱佳，的确很有偶像派的实力。
陶桃一直跟着音乐蹦蹦跳跳起来，没多久她就觉得浑身很热，沸腾得厉害。
过了一会儿，抒情歌曲上场，场馆霎时安静下来。
才刚蹦跶出一身汗，这会儿静下来。
晚风一吹，整个后背霎时凉飕飕的。
注意到她时不时缩着手臂，许言隽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身上。
演唱会晚上十点结束。
陶桃心满意足，深谙她哥真是最好的演唱会搭子。
他虽然不是气氛组，但绝对是最贴心可靠的。
看见门外还有返场应援物可以免费领取。
她眼睛一亮，“我去排队领一点小东西，哥你在那边等等我。”
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许言隽。
“外面冷，哥哥你穿上吧。”
许言隽点点头，但没穿，只把外套挂在臂弯里，站在不远处的小花坛边等她。
领应援物的人不少，熙熙攘攘间，忽然有人拍了拍陶桃的肩膀说：“暧姐妹，巧了又是你。”
“嗨，你手没事了吧。”
是刚才坐他们旁边的那对小情侣。
“没事儿，多亏你的创可贴。”
女孩道：“你哥呢，外面等你？”
“嗯。”陶桃道。
“我男朋友也在那边给我拎包呢。”女孩道。
也……
哥哥和男朋友，应该不能用也混为一谈吧，不过也许她这句话的侧重点并不是对方的身份。
反正是陌生人的随口一句，陶桃没放在心上，领到了应援物正要转身，那女孩却凑上前道：“姐妹，你哥也太体贴了，长得又帅，他有对象吗？”
“……还没。”陶桃下意识答道。
“巧了啊！我舍友也单身，一米七大长腿，皮肤白性格好，而且她也是希乐的亲妈粉，下次有希乐的活动我们可以约，我叫我舍友，你叫你哥，咱们一起玩。”
“啊……”
女孩语速很快，不等陶桃反应，她已经拿出了手机，“来来来，咱们先加个微信吧！”
被她明媚热络的笑容一晃眼，她昏头了。
回去的车上。
陶桃依旧坐副驾，瞟了眼她哥的神色，她舔了下唇角，慢慢开口说了这件事。
一个刹车，车子停在路边。
这处恰好没有路灯，主驾驶位男人高大的身影几乎陷在阴影里。
许言隽沉默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盘，轻敲两声，“所以，哥哥才陪你看完演唱会，转头你就把我卖了？”
“……”
-
夜深人静，走廊响起几声轻轻的叩门声。
静了几秒，门才被打开。
“哥，我来负荆请罪了！”
陶桃一脸虔诚地低下脑袋，肩膀上扛了条绿色胖头鱼。
许言隽：“……”
这姑娘总是古灵精怪，让人很难真的跟她生气。
但她实在屡教不改，总想要把他往外推，不给点小教训她记不住。
许言隽抿着薄唇故作冷淡，只把门开开，没说话，转身坐回床上，拿起枕边翻了一半的书，状似专注地继续看。
陶桃暗中瞟了他一眼，乖乖跟在他身后进来。
“我知道错了。”
她站在床边，拿出手机给他看，“我已经把她的微信删掉了，不信你看。”
她知道自己性子太软，别人但凡笑脸相迎，或者稍微热情一点，她就很难拒绝。
像是路边的地推扫码，发传单，她总会忍不住停下脚步。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肯定一口回绝，冷酷回绝，绝对不多说一个字！”
她把胖头鱼丢到沙发上，躬身爬到他床上，双膝跪坐蠕动到他身旁。
她像只闯了祸的小猫，挥动爪子扒拉在他的手臂上，“哥哥你要怎么样才能消气嘛，只要你开口，你说什么我都愿意做！”
“是吗。”
许言隽合上书，抬头，漆黑的深眸紧锁着她，“只要我消气，你什么都愿意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