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一愣。
虽说上一世她在后宫里只读了幼学堂,和个半文盲差不多,但前朝经筵日讲的事她是听过的。
可翰林学士在后宫为已经及笄了的公主讲学,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陆忱没管她什么反应,继续道:“圣上已经同意了,很快就会有一批司礼监擢选出的世家贵女伴 读。你去求皇后让你进讲学。”
“啊?!”这一声比之前更大。
去求皇后?
苏沅头皮发麻,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试探地问:“一定要这么做吗?”
陆忱没有回答她,却是反问道:“你是怕皇后,还是怕我。”
如果眼神能有形,陆忱大抵已经被她扎成了窟窿。
“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苏沅只是试试,没想陆忱真回答她:“我需要你接近一个人。”
“谁?”
“等你进了讲学,我再告诉你。”
这是不信她的能力。
而能不能进讲学,似乎是她活下去的投名状。
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好。”
“示善。”陆忱朗声。
被召唤的陈示善推门而入:“秉笔。”
“送殿下回去。”
说完,陆忱拂袖转身负手而立。
陈示善比了个请的姿势。
苏沅离开后,陆忱静静站了会。
晚风微凉吹起他鬓角一缕长发,带出一丝咸腥味。
他弯腰拾起矮几上叠的方方正正的白绢。
眉心微折。
下一刻却是毫不犹豫在唇上抹了抹,将刚刚吃糕点的油脂蹭去。
“来人。”
一名内侍入内供其差遣。
“送去浣衣局,好好洗洗。”
*
是夜。
苏沅因为陆忱的话,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下,随即入梦。
而这梦中的一切对苏沅来说,仿若亲历。
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母亲生病了。
没人给她做饭吃,她实在饿得受不了,误打误撞地进到一个满是吃食的地方。
她躲在房间的角落里。
一侧是火刚歇的灶头,一侧是堆了半人高的木柴。
嘴里塞满了馒头。
“是谁在这?”一道少年特有的明朗声音在苏沅背后乍响。
她想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又舍不得丢掉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
直到少年把她转过身,苏沅因为噎得不上不下而泪流满面。
“……水……”
许是见她涨的满脸通红,少年拿起灶台边上的碗顺手舀了勺铁锅里剩下的洗锅水。
“少喝点,馒头遇水会涨开的。”
少年看着她像只小仓鼠般把颊囊里的食物慢慢咀嚼咽下,问她:“你是哪宫的小宫女?偷吃御膳房的食物,被发现是要挨板子的。”
等能讲话时,苏沅“扑通”跪下,双手搓着求道:“对不起我实在太饿了。求你不要告发我。”
少年没有回答,他背后的光渐渐大盛,少年的脸在光中慢慢长开,长成了她最惧怕的模样。
坐蟒袍三山帽,面容妩丽妖孽的陆忱擒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面上拖拽起。
声音仿佛是淬了毒的冰,冷酷无情:“殿下,谢澍是罪人。您该和谢家撇清干系。”
“……阿沅,走……咳咳……回宫里去……活下去……”
床榻上卧伏的男人,鲜血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襟。
“先生——”
苏沅挣脱不开陆忱的桎梏,在他们手里她是个不该有感情的木偶。
听话顺从任由摆布。
她被推出门外。
陆忱手持长剑挑着男人的下巴。
门阖上的瞬间,疯狂摇摆的金步摇划开了她的眼尾,以至于流出的泪都带着血。
“谢……”澍。
苏沅拥着锦衾惊坐而起,微凉的春夜里,额头涔涔冷汗将碎发全部打湿,粘腻在脸上。
“苏沅。”
一道缥缈的男声在烛火昏暗,安静幽深的空间里响起。
苏沅心中一凛,晃着头四处寻找声源。
“谁?谁在这?”
“苏沅。”
只听其声,未见其人。
一种未知的恐慌在苏沅心中蔓延,她捏紧被衾的布料,后脊僵硬地抵着床板。
难道她还在梦里?
倏尔,床幔边高几上的烛火一晃。
她眼前凭空凝结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白雾。
“苏沅。”
白雾发出男声。
苏沅吃惊大张的嘴几乎能将这团白雾一口吞下。
“你是谁?”苏沅问。
自她重生后,已经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是她所不能接受的。
白雾答非所问:“我不是人。”
废话,有眼睛的都能看的出。
“所以你也不知道你是什么?”苏沅猜测地问,同时伸出食指捅那团白雾。
由于食指的加入,白雾自然散开些,并发出“咯咯”的笑声。
“别挠我那,好痒。”男人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愉悦。
苏沅收回手,白雾中间留下一个洞,很快又聚拢起来。
“前几次都是你帮的我吗?”苏沅继续问,虽然她已经猜到个大概,但她需要肯定的答案。
白雾轻轻“嗯”了一声。
“为什么?”
这次白雾没有回答的那么爽快,甚至是故意不回答她。
苏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换了一个问题:“我们认识?”
它继续保持沉默。
见问不出更多的信息,苏沅也不说话了。
白雾忽然飘近,抵在她的鼻尖,害她直接成了斗鸡眼。
“我的时间不多,我是想来告诉你,不是只有求皇后这一条路。你别忘了皇宫里还有一个人能做主。”
苏沅脑中灵光一闪:“你是说……”
她一动嘴皮子,白雾就被吹散些。
“公主,您在和谁说话?”
是夜阑的声音。
习武之人耳力特别好,上一世,夜阑陪嫁谢府,不知靠此听去多少秘密。
“没……我在说梦话呢。”苏沅随意扯了个谎敷衍。
“需要奴婢进来陪侍吗?”
虽然夜阑是在询问她的意思,但外间的门已然被推开。
苏沅抬高音量:“本公主说了,不必了。”
开门声顿住,只听夜阑道:“是公主,奴婢知道了。”
门被阖上,苏沅回头再想找那团白雾,它已经消失不见。
苏沅仰面躺倒在床榻上,目光落在床顶上刻镂的麒麟祥云木纹。
内廷除了皇后,还有一个人有更大的权力。
那便是皇帝。
她短短的一生中,唯有几次见到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男人。
不是要她命,就是送她死。
求他真的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