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展袍袖,端庄坐在主位,接过侍女手中的茶,但只是撇了撇茶叶的浮沫,并未入口:“……近日府上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这么大方还算招待不周?王家果然是京城富商,财大气粗!
石雨青不好意思地笑:“哪里,是我们叨扰了。”
却不想,王夫人并没有接她的话,反而神色一转,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住石雨青:“我们王家自认待你们不薄,既然如此,姑娘能否说句实话——诸位是绑架小女文心的同伙吗?!”
话音刚落,王夫人将手中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咔嚓”一声巨响。
她环视座下三人,却发现几人都神色淡定,就连年纪最小的林小草,都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
王夫人挑挑眉,眼底有一丝诧异。
早在被请到花厅时,石雨青便对今日的会面有了猜想,无外乎是“鸿门宴”罢了。可现如今,她才发现自己还是准备少了——王夫人怎么是个这么不安常理出牌的人?
好在她经受过山羊胡的魔鬼训练,早已对砸杯子砸碗这类事物免了疫。
陆山看看石雨青,又看看坐在上位的王夫人,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就这么剑拔弩张了?见面后不是才说了三句话吗??这就是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吗???
对于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夫人,石雨青明白自己就算准备再多应对方法也没用,不若直接应对,更显得敞亮。
思及此,石雨青坦然回望:“我更想知道,夫人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
“哼,误解?”王夫人哼笑一声,紧紧盯住石雨青的双眼,想从中找出一丝慌乱:“是你们的一切行动都太过明显,我问你——为何你从贼窝逃出来后不返回家中,而是径直奔向平阳城告示处,你是如何知晓那处张贴着寻人告示的?其二,你从未出过平阳城,又是如何知晓王家幺女的模样?其三,你又是从何处知晓王家人的衣物都绣有特殊花纹?”
“这种种行径,难道还足以证明你心怀鬼胎,另有图谋?”
石雨青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在王夫人的责问下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反问道:“夫人不是一直在派人跟着我们吗,难道还不知绑匪另有其人?若我们是绑架王小姐的人,恐怕早已被下了大狱,哪里还有在花厅里和您坐着谈话的道理。”
她说的漫不经心,但却一直关注着王夫人的神情。
要死了,王夫人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她这样说话不会被直接拉下去乱棍打死吧?
都怪目前所掌握的线索实在太少,她也不知跟踪的人中究竟没有没王府的人手,只能靠蒙了!
万一蒙错了,她就……
“不错。”一道陌生的男声打断石雨青的思索,“我们确实探查过,你们不是绑匪。”
花厅屏风后走出一人,是名年纪极轻,相貌极其英俊的男子。他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身量颀长,眼神凛冽,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过来时无端让人觉得身上一寒。
他向王夫人行了一礼:“母亲。”
随后接着道:“近日我曾追踪过你们的行踪,但你们除了酒楼和吃食小摊,哪里也不曾停留。”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下,复面不改色道:“……也不曾传密信出去,每日除了吃饭便是睡觉……”
林小草身体微微一僵,面上神色不改,悄悄伸手将怀里的糕点藏的更深了点。
石雨青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赶忙叫停——再说下去,他们在这人的嘴里和吃完便睡的猪仔就没什么两样了:“停停停!”
锦衣青年住嘴了。
石雨青揉揉眉心:“既然夫人已经知道我们不是绑匪,何故又来今天这一遭呢?”
王夫人不答,只是略一挑眉。
石雨青见此,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好嘛,原来是在做局诈她!
见石雨青已经识破,王夫人也不再演下去,坦言道:“不错,确实是诈你们。请见谅,我们失去过一次家人,做事不得不谨慎些。”
这时,一道女声从屏风后传来,带着一丝欢呼雀跃:“母亲,兄长,你们瞧!我都和你们讲了大姐姐不是坏人的!”
正是王文心。
她换上了新的衣服,擦去了脸上的污渍。许是在自己熟悉的环境内,她面上的表情没了慈安馆厢房内的瑟缩,微微笑着瞧起来很是清丽可人。
王文心慢慢走到王夫人身旁,牵住她衣角轻轻扯了扯:“母亲,你以后不要再这样啦,她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朋友。”
王夫人任她牵着,用空出的那只手摸了摸王文心的头顶,不赞同道:“这两件事不能归为一谈,就算她们是你的朋友,也不妨碍我怀疑她们。”
旁边站着当冰柱的王文旭闻言,也跟着点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
石雨青:“……”
陆山:“……”
林小草:“……啊?”
石雨青简直要给她跪了——王夫人要不要这么实诚啊,他们一家人身上的羞耻心是不是全给王文心了?
陆山趁着王家人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悄悄偏过身子同石雨青讲小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这些真的可以吗?”
石雨青也悄悄道:“我也穷得叮当响,不懂不懂。”
林小草抱着点心,看看光明正大讲小话的两人,又瞅瞅不远处上演“你听我说!”和“我不听不听不听!”小剧场的一家子,陷入了沉思——她还是不说话的好。
不管他们懂不懂,在王夫人拍板之下,三人还是在王府住下了,还住得格外滋润。
当然,石雨青也没忘记她在王家借住的真实目的。经过那场奇形怪状的花厅交谈,起码她知晓了一件事——那几日跟在他们身后的,不只有王家玄衣卫。
看来,是山羊胡等不及了。
……
天色渐晚,一轮圆盘悄然挂在云端,为整片天地笼罩上一层轻纱。但夜幕之下,却不是全然寂静,反而是一派冲天的欢声笑语。
在石雨青来京城的第一天便知晓,大梁朝的制度中是没有宵禁的。天色稍晚时,便有小商贩推着小车早早占好位置,晚间正是热闹时刻。二人穿梭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好悬没被挤散开,只能紧紧挨在一块。
石雨青一手拿着糖人,另一手牵着陆山的袖口,面上则带着张黑底勾金漆的面具,将整张脸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陆山任她牵着,面上也带着同款面具,只有露出的耳尖有丝微红。
他们的装扮在街上并不算特殊,放眼看去,就连三岁稚童也抓握着一张小巧却花色复杂的面具。
石雨青咬了口糖人,含糊道:“还跟着吗?”
陆山向后一瞥:“没错。虽然每次看过去时他都会移开视线,但我绝对不会认错,就是那张面具。”
今晚他们差不多将整条长街逛了个遍,那道身影却一直锲而不舍的跟在他们身后,看来……是想今晚就下手了。
石雨青凑近陆山,耳语几句,二人一同向僻静处的小巷走去。
行了数十步,鼎沸人声渐渐被甩在了身后,只余些孩童的笑声能隐隐约约的传来,配合着夜色,简直是杀人越货抛尸荒野的必备条件。
余光瞟到一道黑影隐在墙边,陆山冲石雨青眨了眨眼——来了。
石雨青接到信号,登时将糖人往陆山手里一放,昂起下巴道:“你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墙边那身影闻言一僵,见二人没往这边看才将身子又移出来,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们的动作。
陆山憋笑,语气却很是冤枉:“夜深人静的你一个女子独行不安全,我是为了保护你,你怎么还……”
“好了,我不想听!”石雨青很是蛮横,“不许再跟着我!走开!”
说完,她重重推了陆山一把,独身走进小巷,浓黑的夜色渐渐吞噬了她的身影。
石雨青装作气咻咻的模样,在小巷内疾步如飞。又转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似的黑影,那人转过来,清亮月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的面容完全呈现出来——正是大壮!tຊ
大壮看看石雨青单薄的小身板,狞笑道:“真是不枉我跟踪你们这么多天,可算让我找到机会了!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你这女人真蠢的将他甩开,我看你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对抗我哈哈哈哈!”
石雨青盯着大壮,缓缓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
大壮道:“大人神通广大,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上次侥幸让你逃了,这次你可跑不掉了,受死吧!”
石雨青紧急叫停:“等等,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白,你家大人到底是谁?”
大壮道:“死到临头还那么多废话,等你死了去地府里问阎王爷吧!”
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按理说不应该先是长篇大论一番再开打吗?反派死前的碎碎念时间呢??
——我去,打过来了!
石雨青心头一跳,急忙侧身避开甩过来的砖石,右手攀住墙边的废弃木材向上一窜,又躲开了大壮扔过来的草垛。
大壮一手掂着一块砖,狞笑道:“窜的倒是挺快,我看你这次怎么躲!”
石雨青累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气喘吁吁,终于等到大壮例行放狠话的环节,登时放声大喊——“李修,老黑!”
话音未落,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下一刻小巷顶上齐刷刷跳下十数名黑衣人——正是王府的玄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