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彭城北倚微山湖,西连宿州,东临连云港,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百年前,这里便曾发生过一场最为出名的以少胜多的一战,史称“彭城之战”,如今此处地属北齐,文宣帝就在此修建了闻名遐迩的南北响堂石窟,甚至于这里还藏有大量磁矿的磁州窑,瓷器的烧制也便是从北齐开始,所以从这里所运出的磁矿给北齐朝廷亦带来了不少财富。翨
正所谓“千里彭城,日进斗金”说的便是此处了。
高长恭受命驻扎于此,一来是为了防御南朝的侵袭,二来也是为了保护这里的磁矿。
此时已是戌时三刻时分,月朗星稀之夜,距离响堂石窟不远处的一座府邸之中,高长恭正负手立于窗前,似是为某件事情而烦忧,他俊美得有些女气的脸上凝了深深的落寞和无奈。
“郡王——”忽地一声打破了这幽清而冷寂的宁静,一名护卫来到他面前,禀报道,“郡王,按照您的吩咐,经过一番严刑拷问,那几个人已经招供了。”
高长恭转过身来,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护卫便继续道:“那为首的刺客手中的玉牌确实是陛下的,但这枚玉牌却是陛下醉酒之时与宫女们玩闹,一时兴起,便赐给了陆郡君。”
陆郡君便是陆令萱,原不过是罪臣之女罚没掖庭,后被天子高湛所看中,成为了太子高纬的乳母,之后更是凭着一张巧嘴以及她手下所管的一家皇家磁商逐渐取得高湛的看重,由一介婢女之身份摇身一变,成为了现在的正四品外命妇,以婢女之身份获得如此殊荣,真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闻所未闻。翨
如今天子不管事,每日只知饮酒玩乐,齐国朝堂已被这个女人与和士开、胡皇后一起搞得乌烟瘴气,那胡皇后与和士开通奸已是公然的事实,奈何高湛对此事竟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予和士开的宠信更胜从前。
念及此,高长恭暗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这些刺客便是陆郡君所派来的了,她与那两位小郎有何怨仇,为何要派人来杀他们?”
“这个……回郡王,属下没有仔细问,那几名刺客也没有多说,要不,属下现在再去问问?”
护卫说罢即走,高长恭却摆了摆手,转而道:“不必了tຊ,你现在去问只怕也迟了,那么,你可有查到那两名小郎的身份?”
护卫露出一脸惭色,答道:“并无,属下只查到,那两名小郎并不是彭城之人,似是从荥阳而来,除此以外,就别无其他了。”
“不知其名,也不知其往何处去了吗?”高长恭再问。
护卫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再次摇头:“是,属下无用,派去跟踪他们的人,跟丢了。郡王,要不要……属下再多派点人手全城去寻找?”翨
护卫试着问,高长恭再次摆手:“不必了,不过路人罢了,我也只是随便问问。”
“是,郡王!”
护卫退下去后,高长恭便在一塌几旁坐了下来,窗外树影婆娑,有淡而幽清的月芒从窗棱斜溢进来,在洁白的帏席之上笼上一层淡淡的朦胧。
明月于头顶,故乡于心间,此时的高长恭除了饮酒,并无其他方式可渲泄心中的怅惘无奈,怪不得屈子曾说:“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所谓的流亡放纵之态不过是没有碰到可以让他看到希望的明君。
一盅酒下腹之后,高长恭将空的酒盅砸到了地上,正要站起身,余光里似瞥到一道人影从窗外闪过,于是高长恭也警惕的抓起随身配剑,向着屋外院中奔去。
在院中寻找一周后,他果然在一处亭外,看到了正躺在八角亭檐之上的男孩子。
与白日里所见到的那一身左衽劲装胡服不同,此时的男孩子穿着一身极为宽松的白袍,长发半拂于胸前,显得人极为慵懒,又颇有些放荡不不羁我行我素的风流。翨
倒真不像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不过鲜卑人成熟得早,十二三岁娶妻者也不在少数。
“你是如何不声不响闯进我府邸里来的?”高长恭率先开口问。
男孩子便从亭檐上跳了下来,徐徐走到他面前道:“兰陵王殿下,你府中守卫并不算森严,而且你体恤手下的士兵,也并没有让太多的人在这府上站岗,这从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你军纪不够严的缘固,素闻兰陵王殿下对待袍泽情义深重,哪怕是瓜果都要共同分享,可若是军纪不够严,光靠着一腔热血与情义,也是很难在战场上称雄的,或许有一时的成功,但绝不会总有这样的好运气。”
“你竟然还会懂得行军打仗?”高长恭诧异道。
男孩子便笑了笑:“我们鲜卑人向来以武勇著称,何故学那些假仁假义的儒家之道,妇人之仁只会误事,只是小子的一点溥见罢了。”
兰陵王笑了笑,问:“何止是溥见,你的这番话倒是让长恭受教了,你今日来找我有何事?”翨
“来多谢你今日的救命之恩!”男孩子说罢,顺手扔了一物事到他手中,“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我卿哥哥给你的东西,这其中还有一粒丹药,我卿哥哥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时刻,它能保你一命。”
说完,男孩子也不作停留,再次跳上亭檐,攀附上一根斜溢出来的树枝滕条,便向着府外纵身飞跃而去。
此时,府中守卫的士兵才急匆匆的赶过来,看到空中一闪而过的人影,便急着要去追。
高长恭立即伸手制止:“别追了,让他去!”
“郡王,是何方刺客?”他身边的亲信长随忙跪下道,“属下失职,让郡王受惊了!”
“并无,他不算刺客。”高长恭解释了一句后,便不再多说,“你们都回去吧!”
“是!”翨
护卫们正要走,又听他道了句:“对了,从明日开始,加强训练,不可懈怠!”
“是!”
护卫们再次响亮的齐答了声,纷纷退了下去。
高长恭回到内室,借着烛火打开锦囊,从中取出一张极细的绢帛来,就见上面以极其隽美的字体写着:
荣位势利,臂如寄客,既非常物,又其去不可得留也。隆隆者绝,赫赫者灭,有若春华,须臾凋落。得之不喜,失之安悲?悔吝百端,忧惧兢战,不可胜言,不足为矣。望君珍重!予以一丹,特此拜谢!
看完之后,高长恭的脸色微变,同时从锦囊之中取出一枚漆黑色外壳所包裹的滚圆的丹药。
高长恭身边的长随百思不解,不禁问:“郡王,这是什么?还有这封信……”翨
“神医不愧为神医,她不仅能医病,还能知人心,这封信是在告诫孤王,世间名利,不过是浮光月影,不仅不值得去追求,许还会招来杀身之祸呢!这颗丹药,就是送给本王来保命的。”
高长恭话说完,那长随便嗤的一声捂嘴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又道:“郡王,这样的话,你信吗?难不成这神医还能跟司天台的秘书监一样,能观星测命?反正我是不信的。”
与长随玩笑般的神情不同,高长恭却是目光深邃,自言自语般沉吟了一句:“你信不信不重要,人家也不会关心,重要的是我信就可以了。”
“啊?郡王你还真信啊?”
高长恭不再说话,而是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回到桌前,将那丹药和绢帛重新装入锦囊之中,心中暗道:她到底是谁?我是否应该派人去跟踪她,调查一下她的身份?
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此举并非君子所为,以后若是有缘,必能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