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走,是也说不过去了。总不能躲在瑜伽馆里躲一辈子吧?
司机黄师傅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周晨把同款三明治放在副驾驶座椅上。黄师傅看一眼,知道里面是什么,也不客气,说了“谢谢”,问清楚是不是直接回家就发动了车子。
周晨这个时间上瑜伽课,都会给黄师傅带个三明治,给他儿子当第二天的早饭或者带去学校当点心。黄师傅的儿子和她儿子一样大,青春期,发育时的男孩子,哪怕一早塞了丰富的早饭进肚子,还不是课没上完就要肚子饿了?
黄师傅一开始给周晨开车的时候,还会客气客气,后来周晨每一次都说“就是顺手一起买了”,他不知道她有多少钱,但知道她肯定不差这一点钱,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安之如怡了。儿子吃得开心,老婆满意他新换的工作,对细枝末节的小事就不再像过去那样计较,他就也落得轻轻松松。
周晨坐黄师傅的车,都是一个人。补觉、看文件、电话会,除了这三样,黄师傅没碰到过第四样。但今天,周晨眼睛睁着,手里没IPad,耳朵里没耳机。黄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周晨几次,确定,她确实是在发呆。
黄师傅还在后视镜里看到,有个男人骑着共享单车不停朝前挥手,他仔细再看看,不是认识的人。他再看一眼周晨,周晨的脸冲着外面,要是认识,应该早就看到了,他不愿多事。
黄师傅对周晨其实是有点怕的,这不是个好说话的雇主,虽然时常笑着,但眼睛里不是那么容得下瑕疵的。他不是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人,但那一点点眼力见儿也能看出来周晨不喜欢多事的人。她愿意留他这么多年,无非也是因为他不该说的话从来不说,不该问的事情从来不问。他是司机,司机开好车就可以了。她对他没有更多要求,当然与此同时,她也不能容忍他逾越本分。
红灯,黄师傅丝滑刹车。后视镜里骑着共享单车的男人不再挥手,距离越来越近……
四只手指一排骨节弯起来,敲在了后排车窗上。
黄师傅下意识先看周晨,周晨已经摇下了车窗。
外面的男人叫了声“周晨”。
司机黄师傅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声“周晨”,和瑜伽馆里掉到地上的手机里一直传出的“周晨周晨”,是同一个男人发出来的声音。
黄师傅想问周晨要不要到前面可以停车的地方靠边,周晨没有和他对视。她怔怔看着马路上的男人,眼神太过专注,像是在研究出土文物,通过残存的泥土、细纹,艰难地试图辨认出历史年代。
黄师傅只一个犹豫,天忽然黑了,雨点子噼里啪啦一股脑地砸下来……原本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人忽然都跑起来,跑向马路。在周晨坐着的黑色特斯拉和黄色共享单车之间的那一点点空隙,也被那些人作为穿越斑马线的近道,被横冲直撞。
单脚支撑在共享单车上的男人被一股又一股力量包围、推搡,他放弃了对抗,抬脚,猛力蹬起脚踏板,转弯。
才五点不到,路灯还没亮,车窗外的世界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昏暗,像是科幻大片里被忽然折断了时空。这场景,怎么想,都不该属于一个盛夏午后。路边的高楼剪影在大雨里变得模糊,轮廓若隐若现,鬼魅一样飘忽不定。
周晨忽然开口,“黄师傅,刚才像不像《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