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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周晨经历了人生第一次惊恐发作,也是因为接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对她这个人失去了控制。她像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一块不知来处的完全不透光的黑色幕布兜头兜脸地盖住,失去了东西南北,失去了远近高低。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没有光的世界里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芒。
  三伏天,办公室的空调开到20摄氏度,她分辨不清是觉得热还是觉得冷,她用最后的力气在别人没有注意到她异常的时候冲进了电梯。
  人生那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挫败感,已经不仅仅是对于改变身边发生的事情的无力,她甚至连她自己的生活都没法再施展影响力了。
  几乎是在电梯门合上的同一刻,她蹲到了地上,大口呕吐,一吐就停不下来。
  一直到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守在门口的保安叫着她的名字,问她要不要打电话找人送她去医院。与此同时,她被人在背后托着咯吱窝拉起来。
  大堂的旋转玻璃门折射进阳光,她睁不开眼睛,却已经意识到脸上流满了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外冒。
  她一个趔趄,随即被人用力拽住胳膊,这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一直在问她问题的保安。
  周晨茫然地转头看了一眼,并看不清楚是谁,只是一下子意识到刚才在电梯里吐了一地,开始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开了口,她发现喉咙是哑的。
  保安又说了些什么,周晨已经完全听不到了,她只是铁了一条心要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地方。两只脚却是要跟她唱反调,套了几十斤重的沙袋一样沉重迈不开步。
  占满她脑子的,都是“快点快点快点,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分不出心去留意脚下,她又一头撞在旋转门上。
  玻璃把她弹回去,她被人往后拉了一步,还是保安。
  周晨又一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像是犯了永远不该被原谅的滔天大罪。
  保安也放弃了,替她开了边上的门,让开一步,替她腾出了空间。
  周晨踉踉跄跄走出去。
  快要40摄氏度的现实世界里,艳阳高照,晒着她的狼狈。
  她被暴露,躲无可躲。
  现时现刻在这个她已经光顾了五六年的瑜伽馆里,周晨背靠着柜子坐着。因为整个人是毫无征兆地就下坠了,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都还没来得及启动,她就已经被狠狠砸到了地上,尾椎骨从身体的底层渗出一阵一阵的生疼。
  刚刚过去的一分钟,周晨确确实实是感受到了十年前那排山倒海而来的黑暗。她的原神还没有归位,她的眼神还是空洞的。她抬起手往远处伸出去,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却是一无所获。她的眼睛盯着悬在半空的双手,却根本没法抓取到那手掌那十根手指的影像。
  把周晨从黑暗里硬拽出来的,是一个滴满冰水的塑料瓶子。
  在一声一声轻而急的“Joyce Joyce”里,周晨再一次完成了“闭眼—睁眼”的程序,她恍惚地看着塞在手掌心里的电解质饮料。有人已经替她拧开了瓶盖,握着她的手,把瓶子递到了她嘴边。
  “是不是刚才上课起猛了,低血糖了?”
  “是不是没吃东西就来上课了?”
  周晨靠着从别人身上借来的那一点点力气,才终于把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恶心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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