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有太后在,众人不敢懈怠,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大殿内,太后坐于上首,诸位妃嫔身着素雅服饰,依次而坐。
太后垂首闭目,不徐不疾地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其余人等,要么诵经,要么抄经,姿态恭谨,各司其职。
宋杳知其实对抄经有几分阴影。
她嫁给谢云昭时正值寒冬,因为谢云昭去了关外打仗,生死未卜。
端王妃邹氏便整日整夜地为他诵经祈祷,并命令宋杳知誊抄经书。
又以抄经要专心,不许任何人打扰为由,将宋杳知关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抄了大半个月。
那时,就连香凝也没办法接近她分毫。
一日三餐都只有一点点素食,只管她饿不死就行。
更别说炭火了,根本没有人给她送炭火。
天寒地冻的,宋杳知冻得双手双脚几乎失去知觉,却仍然没有放下纸笔。
因为端王妃勒令,经书没有抄完,她就不能出院子。
可每当她抄完厚厚一沓,又有新的经书送进来。
抄不完,根本抄不完。
直到她来了癸水,痛得昏死过去,端王妃害怕闹出人命,才派人将她接出来。
当时香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被宋杳知命令不得将此事告知安国公府,免得家里人又要忧心大哥,还要担心她。
“肃王妃最擅长誊抄经书,当年在端王府做世子妃时,就抄了整本《法华经》呢。”
怕什么来什么,邹氏笑眯眯的,二话不说就将最艰难的抄经任务塞给宋杳知。
诸位妃嫔纷纷对她露出同情的目光,因为她们都看到了端王妃带来的经书有多厚,手都要抄断掉不可。
沈清宜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说道:“端王妃娘娘,清宜可否与肃王妃一同抄经?”
邹氏眉头轻轻一皱,想她这个未来儿媳真是单纯善良,也罢,是个好拿捏的。
她一副慈爱的模样:“你有这副心意是极好的,只是纸笔只准备了一套,你就陪着我诵经吧。”
“端王妃娘娘……”沈清宜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巴,却被邹氏一把拉住,不让她多言半句。
宋杳知在心底发笑,邹氏这么做,就不怕回旋镖扎到自己么。
果然,一直闭目的太后却在这时睁眼,苍老的双目露出看透一切的锋芒:
“杳儿,坐到哀家身边来。”
宋杳知乖顺地点点头,立刻坐了过去。
“为哀家研墨。”
宋杳知垂首应道:“是。”
太后也有自己的经书要抄,宋杳知就负责在旁研墨伺候着,这是太后身边的嬷嬷早就和她说过的。
因此宋杳知更是苦练了好几日的研墨技术。
邹氏见宋杳知领了这么个轻松的活,气到不行,却只能在心里愤愤地道一声:‘算你运气好。’
便要一旁伺候的丫鬟将东西收走。
太后却不疾不徐地转动着佛珠,目光淡淡地看过来,沉声道:“端王妃,你既有心,专心誊抄《法华经》即可,就不用做旁的了。”
“我……臣妾……抄《法华经》?”话音刚落,邹氏却是整个人一僵,为难道,“太后,这《法华经》足足六万多字呢,臣妾这老胳膊老手的,手腕还有旧伤,是半点也抄不……”
“不用急,慢慢来,半个月也足够抄完了。”太后重新阖上双目,不再给她哭诉的机会,“即便半个月不够,在庙中多留些时日,汲些山中灵气,去去污浊,对你也是极好的。”
“……”邹氏突然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再看一眼那厚厚的经书,差点昏死过去。
可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点头称是,又恶狠狠地瞪了宋杳知一眼,就哭丧着抄经去了。
待到入夜。
“啊——!”
邹氏被老嬷嬷揉着酸涩疼肿的手,不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
老嬷嬷只能不停劝她:“王妃,您忍忍,把淤堵揉散了就舒服了。”
邹氏的哀嚎声却越来越响,震颤着全寺。
抄了一天的经,她握笔都在发抖。
足足七卷的《法华经》,却连半卷都未抄写完。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大半个多月,邹氏恨不得干脆昏死过去。
“都是那个扫把星害的!”邹氏真是恨毒了宋杳知。
自从她嫁进端王府,就克得昭儿有家回不得。
即便后来和离,端王府的福气也全都被她吸走了,倒是叫扫把星攀上了高枝,恩宠不断!
气煞她也!
“娘娘。”这时,丫鬟前来禀报,“贵妃娘娘来了。”
“舒贵妃?”邹氏不知她来做什么,却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脸,“请她进来。”
舒贵妃笑吟吟的,却在看到邹氏红肿的手腕时,立刻露出心疼的神色:
“王妃娘娘,您这手金枝玉叶的,比起少女的手还要娇嫩,岂能做这等操劳事?”
邹氏心想:可不是么。
但她表面上还是说道:“这是为大庆祈福,算不得操劳。”
又道:“上回宫宴,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为昭儿美言,老身一直没有机会多谢娘娘。”
舒贵妃连忙道:“王妃言重,家父对王爷忠心耿耿,也知道世子此去北地是蒙受了不白之冤,一直盼着世子能尽早归来。本宫也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只愿有朝一日世子能够沉冤得雪。”
“贵妃有心了。”邹氏被说得动容,眼眶不禁蓄满泪水。
舒贵妃也擦了擦眼角:“不说这些了。本宫今日来,也是得知王妃抄经辛苦,特地为您寻了一位帮手。此人最擅长模仿字迹,便是京城内数一数二的字迹鉴定大师,也看不出端倪。”
闻言,邹氏眼前一亮,赶紧叫人进来,让他抄一页经瞧一瞧。
果然看不出半点差别。
邹氏喜道:“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人!”
舒贵妃笑道:“能帮到王妃就好。王妃就将此人留在院中,待誊抄经书完毕,送出去即可。”
“留在院子里?”邹氏皱起眉头,看着来人五官端正的模样,看起来甚是年轻,“这是外男,留在我这里是不是不妥?”
舒贵妃却劝她:“这经书不是一两天就能抄完的,王妃娘娘还需谨慎些,若被人抓住把柄可就不好了。想来就将此人留在院子里,哪儿也不去,是最稳妥的。”
邹氏仔细想想也觉得有理,只是藏个人在院中半个月而已,她小心一点,自然不会露出马脚。
眼看抄经之事已经解决,端王妃一副乐滋滋的模样,舒贵妃这才打了个哈欠,又揉了揉额角,佯装疲乏道:
“既然帮到王妃娘娘,妾就不久留了。唉,昨夜肃王妃的院子不知为何闹腾了半宿,吵得妾半宿未睡,今日头重得很。”
“宋……肃王妃又在做什么妖?”一听到宋杳知相关,邹氏就条件反射地皱起眉头。
舒贵妃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邹氏心领神会,立刻命所有人退出去,这才说道:“现下只有你我二人,贵妃知道些什么,但说无妨!”
舒贵妃思虑良久,这才将那夜在太后寝宫亲耳听到的肃王妃偷情一事,以及昨夜黑衣男子悄悄潜入肃王妃寝院一事,小声告知了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