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贺清羽独留下了段父与段夫人在此,将段听寒的病况告知。
澄明暖黄的日光顺着半开的窗户照进茶台,带着树叶形状的阳光斑点,恰好映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手部。
他端着一盏茶,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清冷的面庞半遮半掩,只看得清那双略带深意的眼眸。
“先天不足,乃是早产之症。”
“加之多年的毒素积累,如今双腿残疾,若是得不到治疗,恐活不过半月。”
不等他说完,段夫人红着眼眶否认,语气急切,又尽量克制的恭敬:“贺谷主,我儿满月而生,怎可能患有不足之症?”
还有那毒!
段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底的阴翳一闪而过。
早些年段父有位极受宠的妾室,便是那等胆大包天的贱人,竟敢下毒残害嫡长子!
虽说后来段父做主处治了她,可那日积月累的毒素依然留在了段听寒的体内,无论寻来多少名医,都难以根治。
她生下段听寒时早已怀了身子,本以为长子聪慧,在府邸地位稳固,就算体弱了些,也无需担忧,谁知便是这样一点儿大意,竟使得局面变成了这般模样。
当年年仅五岁的段听寒被残害至此,段夫人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好在段父始终站在她一旁,抵挡老夫人施加的压力。最后也是她未出阁时的手帕之交,四皇子妃出面,将她旁支的孩子挑选了一位过继给了她。
要说段夫人最感激的是谁,那必然便是段父与四皇子妃了。
两位一个是她深爱的丈夫,一个是她的知己好友。过继的孩子更是懂事孝顺,不是亲儿更甚亲儿。
除开段听寒日渐消弱的身子,段夫人简直是此生无憾般的幸福。
段听寒的身子熬不住,段家实则早已将过继的小儿子视为继承人,不过是怕他未免伤怀,一直隐瞒着罢了。
都说神医谷只收有缘人入谷治疗,他们每年都会带段听寒来此地碰运气,却从未成功过。
原本都已经认命了,这次也是想着最后再试这一回。
谁知刚到山脚下,却被一层白雾笼罩,迷迷糊糊朝前走了几步,便抵达了一处看不见的障碍,还不等他们上手触摸,便被卷了进去。
于是便有了眼前这种情况。
“患有不足之症的自然是另有他人。”被人打断了话,贺清羽只是神色平淡地抿了口茶,“只是命格调换,令公子这是替人受难了。”
闻言,段夫人的脸色一下就白了,惊叫道:“什么?!”
这话声音实在是有些大了,常年不怎么跟外人交流的贺大佬被惊地心口一跳,好险没将手里的茶泼出去。
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贺清羽思考了半秒钟,决定放下茶盏,专心科普:“也不能这般解释……”
“该是说,令公子被人夺了气运才是。”
“从面相上看,命格明明属于十分罕见的气运之子一类,偏偏如今沦落成厄运缠身的将死之人。”
“段夫人不妨想想,令公子身边,可有出现过同年同日出生的早产儿?”
偷渡者夺取气运是随着时间推移,一步一步取代气运之子,让其泯于众人直至喊冤消亡。
这次这位倒是更加直接,惹人艳羡的气运他要,更是将自身的厄运与气运之子替换,让其从一开始便代替他受苦,最后榨干利用价值,到死都不曾知晓实情。
贺清羽若有所思的感慨:“早产而生的身体硬朗,满月而生的弱不胜衣……”
“您是说……是有人故意残害我儿,甚至夺走了原本属于他的命运?”段夫人瞳孔微缩,几乎是瞬间便想到贺清羽所说的早产的孩童。
可是……怎么会?
那孩子最是乖巧,就连这次寒儿求医,也属他最积极主动……
利益上也根本没有任何冲突啊?
“够了!”
段夫人还想问些什么,下一秒,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段父终于开了口。
嗓音严峻,瞬间制止住了段夫人一颗躁动的心:“贺谷主,我们只是来治疗我儿的病情,您也说过能够令犬子痊愈,何须用这些莫须有的事来故弄玄虚?”
“我知晓您的本事,也同样尊敬您,只是这种玩笑,还是莫要再开了。”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答复,第一反应大多该是惊骇质疑才是。
可瞧着段父面色铁青,急着否认的模样,贺清羽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他,瞬间明了。
段父是知情者。
亦或者是……在他道出口的刹那,便已经猜到了。
想到那位继子与段父本就有血缘关系,贺清羽难得的被震撼到了。
小三之子用继子的身份涅槃归来,增添嫡次子身份获得全家人喜爱,成功取代嫡长子地位。
不知情的当家主母将小三与丈夫的孩子视如己出,对其的疼爱甚至直逼亲生儿子。
或者说……早已经超越了。
太久没入世,没想到现在的社会,已经混乱到了如此境界了吗?
贺清羽暗暗记下了此等精彩绝伦的伦理故事,待会儿上课完讲给好徒儿们听。
内心很丰满,表情很淡定。
贺清羽朝着男人盯了片刻,不显丝毫情绪道:“何须在此与我争论?”
“是与不是,诸位心中自有定数。”
贺清羽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荡,最后定格在了段父略显心慌的脸上,眸色乌黑,仿佛能看穿一切表面和掩饰,洞察出隐藏的真相,令段父不由心中一凛。
想到日月谷怪异之处,段父隐藏在袖口的手紧紧拳握,浑身都透露出紧绷防备之态。
只消一眼,就能看透他所隐瞒的一切,再没有比这一刻,令段父更为清晰的感知到,日月谷,绝对不是他能招惹的存在!
好在贺清羽的视线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久,嗓音冷淡,道:“时候还早,谷内可随意参观,二位请自便。”
这话说的文啾啾的,核心意思是:你俩一定要自欺欺人,就莫要来我这找存在感,爱信不信,滚远点。
虽然是在赶人,但段父依旧松了口气。
拉着被这一则消息打击的,似乎还有些缓不过神的段夫人,行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