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书涵从未听过哪个富贵人家,奴婢拿着钱财去赎身还不放的。
本来她与余妈卖的又不是死契,当初买她一个孤女十两,余妈年纪大又会些膳饭,卖得了二十两。
沈府规矩便是攒够自己买价的双倍,便能赎身得了自由去。
往常见有些丫鬟拿钱赎身都是十分痛快,怎地到她这儿就开始推三阻四?
孟书涵心里打量着夜长梦多,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还说不定出了什么其他的变数,当下机会最好,便压住了性子瞧。
“外头正闹瘟疫,你一个丫鬟又带个老婆子能有活路?我劝你还是老实待在侯府,这才几年你就存了六十两,可知这是外面普通人家一辈子都存不下的,做人尚需有远见!”
孟书涵见何永故作姿态的教训,心中不住冷笑,知道今日恐怕要撕破脸了。
“大管家不放我走,可是为了何云盏?”
初听自己儿子从一个小丫鬟的嘴里冒出来,何永怒上心头,“住嘴!何管事的名讳也是你叫的?简直没大没小!今儿我就代主子们好好教训你!”
那方厚重的水墨砚台不由分说地朝她砸过来,亏得她眼疾手快躲开,却也险险擦着额角而过,身上也落了好些浓黑的墨点子。
帘后的何云盏急的快要跳脚,说便说了,怎么还动手?若是砸怕那张美靥岂非让他心疼死?
“大管家,我并没有得罪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孟书涵直视着何永,声音里没有一丝惧怕。
何永故作姿态地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知道了什么?不过是个小丫鬟,也配知道我的事情?”
“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不明白大管家为何不放我走。”
“我何时说过不放你走?我直说让你候着罢了,你就在这撒泼耍赖?”
孟书涵心上一寒,不知撒谎的是谁人。
孟书涵眼波流转,冷笑连连,“我不过是来赎身,银钱也是按数的,我虽是一个小丫鬟,但入府已有六年,未曾听说过可有管事为难丫鬟,不给放出去的,这是何道理?”
何永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阴狠,“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奴婢,便是不放你、又如何?”
这便是耍无赖了。
她自知再和他纠缠下去也没有什么因果,倒不如直冲要害。
“我与何云盏的事,何大管事可知?”
何永想不到她竟会主动提起这件隐私,面上波澜不见,“不知。”
但见那小女子面上冷意流转,宛若天边冷月不可触。
“大管事那现在便可知了,且问问里屋那人,为何躲着不敢见我?适才大管家竟还拿那重砚砸人,我倒是从未见过,欺人者对苦主倒打一耙!若是我把此事往外一说,不说老夫人是否还会继续信任你,不过大管事恭敬公正的好名声,恐怕是要毁了。”
何永眼瞳一转总算有些收敛,阴森着一张老脸恶狠狠,“这事说出去顶多我儿只是坏一阵名声,男人嘛好个色属实平常,可若是你一介小小女子坏了名声,恐怕只有...”
恐怕只有去死了。
未曾想,何永竟心黑手狠到这种地步,竟拿女子名节做赌注去害人!
她一时间心头震荡。
不知这何永帮着他儿子何云盏做过多少这样威胁女孩子的勾当,又有多少无辜女子惨遭折损于这父子二人手中。
何永见惯常的伎俩照样好用,眼见这桀骜不驯的小丫头也不牙尖嘴利了,只站在原地急喘颤抖,也缓缓放松下来,拿出上位者的气势,“我儿想要的东西,自问我还从没失手。一个小丫鬟而已,也敢跟我何家斗?”
“呵、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那些可怜又年轻的姑娘,恐怕就是被这一套恐吓糊弄就给终生清白唬了去。
“何云盏出来!”
她也懒得和眼前这个老驴子废话,“你若还算个男人,就不用当个乌龟王八似的缩着不出来,让你老子出来顶!你若不出来,我当下出去就将那一日你我之事说了去!”
“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世上比的,往往是谁更豁得出去。
她猛然转身朝外走去,何永这一套的恩威并施从未失手过,却不想在这儿跌了!
“慢着慢着!”
何云盏三步并作两步似的冲她奔来,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又被它狠狠甩开。只舔着一张笑脸,“我的小祖宗,不就是赎身出去?”
转头赶紧朝何永挤眉弄眼丢眼色。
何云盏有自己的小算盘,左右他是真想纳孟书涵的,总是也得把她赎出去的,她自己赎身出去反倒还省了钱。
再言,这沈府毕竟还是别人的地界儿,动起手来有所顾忌。若是她赎身出去,一个毫无背景的平头百姓,那还不是任他予取予求、搓圆捏扁?
何永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云盏,这事儿还轮不到你来置喙,且退下去!”
“父亲快莫说了!直管拿了契约给她不完了?...你若不想拿,我自去拿!”
说着就朝里屋去了,何永却一下站了起来,一把将他拦住。
“父亲!你到底还想不想和王家做亲家?若想,此刻就放了她!”
何永见儿子这般坚持,终于也松开了嘴。
他原本是想在儿子面前立立威卖卖好,以此来促进与王家的婚事。左右主子是发了话不放人的,他只做了顺水人情。
可看如今,似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只好放下了管事的脸面,叹口气,才道“无忧小丫鬟,原不是老朽不放你出去的。说到底我也是个听人差使的,你只道我不近人情?不过都是听了主子们的命令罢了,故你这籍契便是千金万金摆在我面前,也是万万不能给的...”
此话一出,就连何云盏都震惊不已。
“你说的是,谁?”
孟书涵其实不用问就已知道,到底是谁不想放自己走。
“你是见山院的,也应心里有数。”
她压下心中万马奔腾的痛苦与愤怒,草草收了包袱与银两,“哐当”一声踹开大门,
她沐于光下,冬风缠着她的裙裾作帜,虎出猎猎。
她侧眸,“他非良人,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侯府,没有一个干净的。”
说完,夹紧包袱风风火火着去了,似是不顾一切。
独留父子二人一脸惊疑。
看这架势,难道她还想去找侯爷算账?
不、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