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晚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公主府,头顶是素白帷帐,床沿旁的琉璃灯暖黄柔和,她顺着灯光往下看,只瞧见少年正趴在床边分明睡着了,却紧紧攥住她的手。
她起身时只不过稍微动作了下,少年郎便很快醒过来:“阿瑶,你终于醒了!”
裴景承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紧紧握住郑晚瑶的手,好像生怕她出什么事,所以一下子便问了许多话。
“你感觉怎么样了?身上还痛不痛?”
“都怪我不好,昨儿脑子被驴踢了喝醉酒,要不然说不定你就不会出事。”
“阿瑶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脑袋还痛着,耳朵还能听见吗?不行我得去给你找御医……”
眼看着裴小将军慌到六神无主,甚至要闹个人仰马翻的时候,郑晚瑶及时制止了他:“别,本宫现在无碍了,只是想喝些水。”
郑晚瑶说话的时候嗓音嘶哑低沉,像是被火烧过似的痛,嘴里也还残留着一股苦涩药味。她足足睡了一天,所以这会儿口干舌燥,连带着脑子都有些混沌。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照顾你。”
裴景承眼眶通红,他拿起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温水,小心翼翼递到郑晚瑶唇边。
随后少年又抓起枕头垫在少女身后靠坐着,还干脆利落从自个儿身上扯下那件墨色大氅披在少女身上,但见上面一层银白色暖洋洋的狐毛,衬得郑晚瑶肌肤愈发白皙。
“你还记得是怎样受伤的吗?”裴景承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好像生怕一个不留神,郑晚瑶就会立刻飞走一样。
“巫必行将你送过来的时候,只说是在紫竹林出的事。”
他记得那地方离沈霁临很近,然而十分巧合的是,据宫人说沈霁临当天去了莲清池赏鱼,也就有了不在场证明。
郑晚瑶只说了一半实话:“只是不小心被紫竹林里的蛇类畜生缠上了。”
她喝下水之后,嗓子确实舒服了不少,只是说话时喉中依旧有些苦涩。
郑晚瑶也就是这时候隐隐约约想起来,似乎是有人在她昏睡之际,一遍遍不耐其烦地将苦涩药汁喂给她喝。
那样苦的药,以至于如今苏醒了之后都久久不能忘记,甚至还能记起和药味儿掺杂在一起的松雪清香,但那股冷香绝对不是巫必行身上的味道。
所以郑晚瑶斟酌了一下试探道:“巫必行送我过来的时候,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吗?”
她总觉得不对劲,然而无论再怎么回想,她都只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眼前是那条据蟒的血盆大口。
恐惧感实在让人现在都身临其境,那时候她甚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所以时至今日都无法想象,究竟是谁出手救了她。
裴景承眉头微皱道:“除了你以外,当时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人昏迷。”
“只不过那女人是太尉府的五小姐,她近日总是频繁与质子交好,听说前些天还故意招惹了你,如今倒是也身受重伤。”
裴小将军当时并不关心什么魏宜兰,他满心满眼都是郑晚瑶,所以并没有仔细留神那女人的状态,只依稀记得她同样昏睡着。
“阿瑶,是不是她故意陷害你?”
裴景承说到这里的时候,眉眼之间便下意识浮上一股戾气。
他想起来前些天宫人们跟他描述时的情形,说是魏宜兰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诋毁阿瑶,甚至还疯疯癫癫想要咬人。
如果不是郑晚瑶几鞭子抽过去,恐怕还真会被那女人咬下一块肉。
郑晚瑶摇了摇头:“不是魏宜兰,她还没聪明到能够算计本宫。”
按照如今的形势,魏宜兰就算是回到了太尉府中,恐怕这两日也会性命难保,毕竟她可是亲眼看到过沈霁临的行凶现场,最要紧的是,沈霁临在紫竹林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动了杀心。
“九卿,你帮我派些人手看着她,别叫她莫名其妙死了,魏宜兰对本宫来说还有些用处。”
郑晚瑶知道裴小将军的脾性,从很久以前便是这样,无论是谁想要蓄意害她,裴景承都像是疯狗似的见人就咬。
印象最深刻的是她出宫游玩那日,却被人牙子盯上掳走,那时候的裴景承剑上染血,非但将人牙子的头颅砍下来当蹴鞠踢,甚至彻底大清洗了他们的老巢。
所过之处血迹斑驳,无不让人闻风丧胆,也就因此被冠上个混世魔王的名号。
从前惠贵妃死的时候,裴景承说的那番话也都是真的,即便她不死,少年郎也有的是办法叫她享受宛如千刀万剐般的痛苦。
“放心,小爷会好留着她一条命。”
裴景承瞳如点漆,面色阴沉道:“紫竹林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过畜生,怎么偏偏就被你撞上,我可不信会有这般巧合。”
他回宫不过短短数日而已,郑晚瑶就已经遭遇了万般不测,实在很难想象这两年少女是怎么从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过来的。
郑晚瑶随口搪塞了下:“昨日确实是意外,那畜生大抵是盘在紫竹林多年,有没有什么宫人去打扫查看,因此也就酿成了祸害。”
“不过幸好那时候巫必行救了本宫。”
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倒是微微停顿了下,郑晚瑶想,既然背后之人出手相救,那么就必定对她有所求,否则倒也不必费尽心思去杀巨蟒。
但此人却并不急着与她相见,也就说明时机未到。
郑晚瑶思及此便不再纠结,她揉了揉裴景承的头宽慰道:“好了,犯不着为这种事情恼怒,本宫这不是好端端在你面前吗?”
裴景承:“那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而且你也知道,本宫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会叫人轻易欺辱。”
“我知道,可我就是恼怒生气,快要气死了。”
“……”
郑晚瑶总算是知道少年人为什么生气。
真要算起来的话,打从许多年前开始,甚至是郑晚瑶罩着小霸王,只是如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裴小将军似乎总是很担心她。
归根结底约莫是他真的长大了,可郑晚瑶却总是把他当成幼年时的幼稚玩伴。
“是本宫的错,往后有什么事情一定找你。”
郑晚瑶哄人的时候最会画大饼,她有一搭没一搭揉着少年头发,毛绒绒的触感确实舒坦,裴小将军原本高高扬起的马尾,都被她搅得乱七八糟。
如果是放在平时,裴小将军早就被哄的心花怒放,然而今日他看起来却有些不对劲,眉宇之间总是笼罩着一股恹恹的颓感。
“阿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我只是很想你。”
裴景承垂眸压下酸涩道:“边关战事吃紧,明日一早我便得启程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