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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丰锦衣微微低头,掩饰眼神中的鄙夷。
  前世也是这般,婆母苗氏也在,与宋老夫人一唱一和,硬是将掌家权塞给了她。
  那时她还感动不已,以为自己多被看重。
  如今她打定主意不接,便后退一步,不失得体地行礼告罪:“多谢祖母器重,本不该推辞。只是锦儿刚入侯府不足一日,身子又弱,当不得这般。
  今后锦儿和祖母母亲学着管家,待日后时机成熟,一定接下这担子,让祖母和母亲好含饴弄孙,安享富贵。”
  再器重新妇的人家,也不会在进门第一日就托付中馈。
  这宋家这么着急将烂摊子甩给她,恐怕当真揭不开锅了。
  宋老夫人当时脸子就有些不好看了。
  当时她急着解侯府的难,只略略打听了一下,都说丰家大小姐是个知书识礼又能干,且性子柔弱孝顺的。
  柔顺好,容易拿捏。
  可惜百闻不如一见,这话绵里藏针,成亲第一天就敢驳她的话。
  偏她还没法再硬塞。
  京中世族为争中馈往往闹得不成样子,在她侯府,竟是送也送不出去.......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她又提点了几句,没想到这进门第一日的孙媳妇看着柔弱得仿若瓷瓶儿,却就是不顺着她的话接过中馈。
  她心烦不已,耐着性子略嘱咐两句,就让她和宋远去给永安侯夫人苗氏请安。
  “你母亲今日身子不适,无法前来,你们去她院子里敬茶吧。”
  丰锦衣行礼告退,人还未走远,老夫人房里就传出瓷器碎落的声音。
  宋远眉头紧皱,看着身边低眉顺眼的人:“你怎么回事?怎能进门第一日就驳祖母?她看重你才要将侯府中馈托付tຊ给你,你竟如此不知……。”
  不知好歹吗?
  呵!宋远也好意思指责她。
  难道他不知他祖母和母亲的打算吗?
  笑话!
  “锦儿刚进门,担不起这样大的责任。祖母这么急着一定要将中馈托付给我,夫君可知道,是否有其他隐情?”
  丰锦衣只当没看到他的不悦,抬眼无辜地看着他,眸中满是疑惑。
  宋远看她眼神清明,满目都是不解,只当是自己多虑了,也不好说什么,硬着头皮带着她去母亲院里。
  比之宋老夫人,苗氏脸庞消瘦,薄嘴唇,看上去显得刻薄,眉梢眼角生的很是严肃,好像生来就不会笑似的。
  进到苗氏的屋子里后,宋远去牵丰锦衣的手,被她不着声色地避开。
  苗氏瞥见这一幕,未下榻迎接,只是瞟她一眼,转而看着儿子说道:“听丫头说,远哥儿昨儿睡了一夜书房?”
  “母亲,”宋远人模人样地说道,“昨日娇娘病了,怕过病气给儿子,儿子恰好有个要紧的奏折要写,就在书房将就了一晚上。”
  苗氏看着宋远,眼中满是心疼,她叹了口气,转而对丰锦衣说道:“既是身上不好,那今儿就请个大夫瞧瞧,快些好了才是。
  侯府人口虽多,我们这一房却只有远哥儿一个嫡子,你要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才是正经。”
  从未听闻谁家儿媳妇一进门就抱病的。
  或有一时累了的,也要忍着等圆房后再说。
  新婚之夜不让夫君进卧房,放眼京城也只有她丰锦衣做的出来。
  也不知丰家是怎么教女的,到底是没了爹娘的女儿,什么最知礼最守规矩什么的,原来是捞了个虚名。
  只怪宋老夫人糊涂,说什么丰家老夫人爱极了这个孙女,嫁妆也必是京城头一份的丰厚。
  又说远哥儿总归是娶不到中意的人了,那便娶丰锦衣这样的闺秀,当得起永安侯世子夫人的名头。
  到底是看走了眼.......
  苗氏心里不痛快,原本准备好的见面礼红封也未拿出来。
  旁边丫鬟不懂其中关窍,眼神示意苗氏,被她瞪了一眼后才退出去。
  丰锦衣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微微低头,只当没看见她们主仆之间的眉眼官司。
  “本来昨日你进了门,我正打算把侯府里的中馈交到你手上呢……”
  丰锦衣微垂眼皮,苗氏的数落像耳旁风一样从她耳边吹过,无论听到什么只是面带微笑,无比恭敬。
  “母亲为儿子和娇娘大婚连日操劳伤神,”宋远脸上挂不住了,说道,“想来也累了,母亲好生歇着吧,我和娇娘回去了。”
  苗氏点点头:“晌午没什么事儿,远哥儿媳妇要歇透了才行。今晚定要圆房,否则我宋家就要成为京城笑话了。”
  丰锦衣应了声是,起身告退。
  苗氏则起下榻匆匆向宋老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宋老夫人怒气未消,在一堆女眷或真或假的安慰中,勉强喝茶压下去一点怒火。
  众人散去后,老太太本想躺下休息,却在看到苗氏进门的那一刻,火气又腾地起来了。
  “你挑的好儿媳!”老太太虽年迈,却中气十足地冷喝一声。
  “母亲怎么怪起儿媳了,这不是您亲自打听过定下的人选吗?”
  苗氏自己找了个圈椅坐下,冷哼一声。
  今日新妇敬茶,她托病没来婆母的院子,想让婆母一个人对付新妇,好将这中馈交到丰锦衣手上。
  否则这恶人又要被婆母踢给自己来做。
  掌家这些年,她贴进去多少银钱,她这婆母比谁都清楚。
  可老太太就是装着不知,事事都要讲排场,却从来不关心这排场是要花钱的,而这银子该从哪儿来。
  若不是她打定主意要撂挑子,也不会在新妇进门第一天就交出中馈。
  旁人只道这侯府光鲜,当家主母风光,可要她说,还不如那富商家的大娘子来得自在。
  若不是庶妹多年来拿银子孝敬她,她这侯夫人的位置说不得早就被人抢走了。
  婆媳俩在新妇第一日进门就闹起了别扭,两人互相埋怨媳妇选错了,看着柔弱不堪,竟是个硬茬子,死活不接这中馈。
  咣啷!
  门槛乍然一声响。
  “夫人,世子爷,不好了,”家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咱们侯爷吃了败仗,圣上震怒,下旨要抄了咱们侯府。”
  宣旨的公公带着大理寺的衙役已经往永安侯府来了。
  “侯爷兵败了……啊……”
  主子、奴婢奔走相告,府中乱作一团。
  宋远刚回房,本想与丰锦衣柔情蜜意一番,好说服她,让她早日接手中馈。
  女人嘛,只要得夫君疼爱,就一定会掏心掏肺,什么事都愿意做。
  听闻兵败之事,便也顾不上多说,换上官袍急匆匆进宫。
  到了晌午时分宋远才回府,一回来就说要侯府年满十四岁的郎君全部跟着他去边关打仗,只有打了胜仗回来才能保住永安侯府。
  圣上还是给了永安侯府颜面,只是将御赐的牌匾摘除,收回了封号,未对宋家下死手。
  各房听到他带回来的旨意后都在哭。
  连永安侯这种沙场宿将都折在了边关,别说才二十岁的宋远了,怕是谁去了都是送死。
  可是君命不敢违,侯府各房到了岁数的郎君哭归哭,还得收拾包袱跟着宋远走。
  傍晚临走之前,宋远来和丰锦衣告别。
  他屏退丫鬟,从袖中拿出一封信交到她手中,说道:“娇娘,我这一去未必能活着回来,你……”
  他叹息道:“我写一份和离书给你收着,要是我战死沙场,你就拿着它回丰家,再挑个贵婿吧。”
  上辈子出征前,宋远也说过这样的话,她轻易信了,连看都没看当即撕毁那封信,不允许他说不吉利的话。
  这次她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依然微微低垂着眉眼说道:“世子爷莫乱说,愿世子爷将腰下剑,直斩夷狄,不日凯奏归来。”
  说完,她当着他的面要拆开信封,他拿手阻止:“娇娘,等我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再拆好吗?”
  丰锦衣便停下,将信塞入袖子。
  宋远见她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硬是看信,便压下心头不快,低头要轻吻她的前额:“娇娘,为了你,我会拼尽力气活着回来的。”
  丰锦衣低头轻抵他胸前的护甲,避开了他的吻:“我听你的话,不拆了。”
  宋远这才踏出门去。
  丰锦衣站在女眷中来为宋远等出征的一行人送行。
  看着宋老夫人和苗氏一个劲儿在抹眼泪儿,她内心如古井水,不泛一丝波澜。
  就在宋远打马而去时,一青衫少年匆匆赶来:“世子表哥,请允我随行。”
  这一声不啻惊雷,在丰锦衣的心里炸开了。
  她带着万分惊讶回头,见到一位十五六岁的玉面小郎君,姿颜瑰丽,一看就是个连鸡都不敢杀的文弱书生。
  是陆归!
  丰锦衣记得,上辈子他同样自请跟随宋远出征。
  到了战场上,两军对阵的时候,别看他年岁小又是名书生,实则比谁都能出奇谋。
  但凡他献计献策,对方打过来压根儿讨不到一点点好处,无一例外损兵折将,死人埋都埋不完,被坑得那叫一个心灰意冷,一心求死。
  这样出色显眼的小郎君,自然很容易让人留意到他。
  上辈子在边关时,她给他送过几次棉衣,他每一次都会亲自来道谢,末了说一句:“表嫂勿忧,这仗很快就打完了。”
  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他手巧,在边关时,做过花灯送她,用秸秆给她编过小兔子……
  那时,丰锦衣每次见到他,都觉得身在边关担惊受怕的日子很快要揭过去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心上骤然一紧。
  那时这表弟眼神中欲语还休的深意,她看了只当不知,私下里心内是嘀咕的,怨他对她或许有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也就是在她惨死后,她才知道,这陆归何止是将她放在了心上,是拿命在为她铺路啊。
  这份情,她前世今生怕都无法偿还了.......
  宋远在边关一将功成,除了她变卖自己的嫁妆及时送去军饷外,余下的多半要靠这位表弟屡出奇计,军师当的好。
  ……
  “孩子,”苗氏迟疑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你还是不要去了。”
  陆归是庶妹唯一的儿子,又争气,万一陆归出了什么事,她也没法向庶妹交代。
  最可能的是没法再继续从庶妹那里拿银子了。
  陆归转身对着苗氏跪下来说道:“外甥在侯府吃住多日,如今侯府有难,外甥不忍袖手旁观,还请姨母允外甥与世子表哥一块儿去打仗。”
  “可你读书那么好,陆家就指望你早日出人头地,现在弃文从戎,你让我怎么跟陆家交代?”苗夫人抹着泪说。
  “男儿大丈夫,若能保家卫国,何必分文武。姨母放心,陆归不怕马革裹尸,家中我自有书信解释。”
  苗夫人还想再阻拦,宋老夫人站出来说道:“多一tຊ个人多一个帮手,表少爷既然有志向,你就不该拦着他。
  日后远哥儿得胜归来,少不得要给表少爷请功的。”
  她侯府世子都能上沙场,陆家的子嗣怎不能?
  苗氏哭着去拉他,陆归却再拜道:“老夫人保重,姨母保重,外甥走了。”
  说完翻身上马追宋远去了。
  侯府的各房女眷在门外默默望了许久,才在丫鬟的搀扶下回房。
  丰锦衣的院子里还挂满了大红纱绸,她叫下人取下来,换成平常的装饰。
  回到房中,她拆开了宋远给她的和离书。
  果然如她所料,只是一张白纸,除了落款及宋远的手印,以及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外,什么都没有写。
  呵,不过是用来试探她的手段罢了!
  宋远啊宋远。
  只怪她上辈子太傻了,连他的这种小把戏都深信不疑。
  子惠见她过于平静,讶道:“小姐,咱们该怎么办?”
  昨日嫁进来,今日夫婿就离家出征去了。
  她家小姐的命怎么这般苦。
  “去叫白姐姐来。”丰锦衣说道。
  她要好好经营她的嫁妆和产业。
  这辈子,她还是会助宋远打胜仗归来的,在她离开永安侯府脱开身之前,她不允许侯府倒了连累到她和丰家。
  至于这笔银子,当然日后还是要从侯府拿回来的。
  白婉云是从丰家跟过来的陪房,是家生子,和她一起长大,去年嫁给了府里的一个绸缎铺管事之子,全家都跟过来帮她打理绸缎铺。
  在闺中时这白氏就帮她经营一些铺子,很有经商才华。
  不多久,子惠进来禀报:“小姐,白姐姐来了。”
  丫鬟掀开帘子请白氏进屋。
  丰锦衣给白氏赐座,白氏只敢侧着身子坐了半边。
  “如今眼瞧着要四月了,我听说边关入冬早,六月飞雪也是常事,世子爷那儿要不了多久就该穿棉衣了,我要买些冬衣送去。”
  上辈子永安侯兵败,家中托人打听,才知朝廷的军饷没及时运到边关,就连粮草都在转运时被层层克扣,到边关只剩寥寥无几。
  “小姐。”子惠被丰锦衣待宋远的心感动得眼泪哗哗往下掉,“侯爷要是得知小姐为他做到这般地步,他日大捷归来,必会给小姐请封诰命的。”
  丰锦衣在心中冷笑:上辈子他功成归来,头一桩事情就是给郑家求了恩情,让圣上赦免郑家,恩准郑家回京居住。
  丰锦衣从匣子里拿出陪嫁的清单给白氏,说道:“侯爷在边关吃了败仗,侯府如今都是待罪之身,少不得上下打点。
  你挑一些能出手的铺子、庄子,我想换成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白氏犹豫了一下:“小姐,哪有新妇才嫁过来就变卖嫁妆的,侯府再怎样,横竖有老夫人、夫人呢,这么大的事也没见她们有动静……”
  两代主母还不如一个刚进门一日的新妇为侯府着想。
  丰锦衣笑道:“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去办,另外别惊动了丰家那边。”
  省得祖父母担心她。
  白氏点点头:“奴婢省得。”
  她接过嫁妆单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行了礼后,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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